如前面所述,这栋房子坐落在空旷的大地上,四周是荒芜巨大的花园。
约300码远的后方是被农民称为“深坑”的幽深峡谷。谷底汩汩流淌着一条小溪,溪边树木层层叠叠,溪水掩映在树影中。
在此,我必须解释一下,这条小溪的源头埋藏地底,自峡谷东头突然涌出地面,又突然消失在西头悬崖之下。
距上回看见那片辽阔的平原(假如真能看到的话),已过数月。目前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深坑之下。
有一天,我正沿着坑边南侧走着,突然几块碎石和页岩从崖壁上剥落,迅速从我身边落下,穿越树丛,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我听见溅起的水花声,随之一切归复寂静。如果不是因为帕博,我肯定不会对这桩偶发事件多加思考。然而帕博凶狠地吠着,我的安抚也没能令它噤声,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察觉到坑底肯定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我立即折返家中,取了根手杖。回来的时候,帕博已经停止了叫声,不安地沿着坑边嗅着,发出低嗥。
我吹了声口哨,示意它跟过来。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去。从地面到坑底的深度肯定有150英尺,安全抵达坑底需要无比小心地攀爬一段时间。
双脚一落地,我和帕博立刻开始沿着小溪岸边搜寻。头顶树木繁茂,视线昏暗,我紧握手杖,小心谨慎地前行。
一路上帕博十分安静,紧贴着我。我们在溪流这一侧并没有发现或听见任何异样,于是便过去对岸,很方便,一跳就过去了。我们在一片灌木丛中艰难地行走。
大约走到一半,突然石头掉落的声响又从我们刚刚检查过的对岸传来。一块巨石穿过树冠轰然掉落,落在对岸又弹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帕博低声嗥了一声便静下来,支起耳朵。我也竖起耳朵听着。
不一会儿,树丛传来一声即像人声又似猪嚎的尖叫,声源显然来自南边悬崖上。坑底又有类似声音与之呼应。帕博瞬间短促尖锐地咆哮一声,跃过小溪,消失在对面灌木丛中。
吠声渐远却愈加急促,一声接一声,间或掺杂疑惑的呜咿声。而后,声响消失,寂静得无以复加。突然,似人类痛苦的嘶吼咆哮而出。几乎同时,帕博发出痛苦的嗷呜。灌木丛激烈搅动,帕博流着血朝我飞奔而来,带着深可见骨的伤痕,明显是某种巨爪留下的痕迹。
见帕博受伤了,我气得火冒三丈,抓起手杖就向对岸帕博出来的灌木丛中奔去。穿行在树丛中,我觉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喘息。忽然间,一小片空地展现在眼前,视线刚好捕捉到一个青白色的东西消失在对面的树丛。我大吼一声,冲上前去。然而即使再用手杖拨开灌木,敲敲打打,也没发现或听见它的任何踪影。于是我返回帕博身边,用溪水洗清它的伤口,浸湿了手帕将其包扎好。之后便撤出坑洞,回归天日之下。
到家后,姐姐追问帕博身上的伤。我告诉她帕博跟一只野猫打了一架,我听说这一带有数只野猫游荡。
我认为还是不告诉她真相为好,尽管自己也不清楚真相是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逃进树丛里的绝非什么野猫。它的体型要大得多,就我观察,它有像猪一样的皮肤,不过呈现死去的不健康的青白色。然而它却近似直立着跑动,仅后腿着地,动作极像人类。这就是我短暂的一瞥中所见,老实讲,我感到有些好奇却局促不安,脑中不停重演着这个画面。
上述的事情发生在早晨。
然后,大约是晚餐后,我正坐着看书,突然一抬眼,看到有什么东西透过窗棱朝里窥探,露出了眼睛和耳朵。
“猪!天啊!”我惊得跳了起来,如此一来又看得更全面了些。它不是猪——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让我依稀想起在圆形剧场中鬼鬼祟祟的丑陋之物。拥有诡异的人类的嘴和下巴,但却没有颌骨。鼻子凸出来活像个猪嘴,再加上小眼睛和怪异的耳朵,俨然就是猪的样子,只是更加怪异。整张脸除了额头不太明显,其余都呈现病态的青白色。
我站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直直地盯着那个东西,内心不断涌出厌恶和恐惧。它的嘴嘟囔着,发出毫无意义的哼唧声。它的眼睛最能引起我的注意,似乎时不时地闪现出人类智慧的光芒,眼神飘忽不定,从我脸上扫到房间的某处。我的注视似乎打扰了它的观察。
它好像是用两只爪子一样的手扒在窗棱上支撑着身体。不同于脸,爪子呈现粘土一样的棕色,与人手有几分相似,从第一个关节处分出来四根手指一根拇指,像鸭蹼一样。它还有指甲,像秃鹰的爪子一样又长又尖。
我有些害怕,这种感觉自然滋生无法抑制。或许把它解释为厌恶更合适一些。这是每个正常人看见怪物时的正常感受,那是迄今为止做梦也没想到的可怕存在。
我不敢说我当时就牢牢记下了那野兽的样貌特征。但在那之后,我不断想起它的样子,那些记忆混合着想像的成分,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盯了它一会儿。待思维稍微平复后,我摆脱心底的警觉,朝窗户迈进了一步。然而,那东西突然闪避然后消失了。我冲出门外,焦急地环顾四周,只看到盘根错节的灌木和矮树。
我跑回房间拿了枪,搜索着那片花园。我一边走着一边自问,刚才我看见的跟早上瞥见的是否会是同一个东西?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我本可以把帕博带在身边,但觉得应该让它休息一下,好好养伤。况且,假如这只生物真的如我所想是早上抓伤帕博的敌人,那它大概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开始有序地搜查起来。已然下定决心,如果可能的话,直接结果了那只猪一样的生物。它简直就是恐惧的化身!
最初,我小心翼翼地搜索着,脑子里全是帕博的伤势。但几小时后,偌大的荒废花园里仍不见任何活物,我便不再那么惴惴不安了。我甚至希望它出现,任何情况都比现在要好,一片死寂,仿佛那东西就潜伏在我经过的每处树丛中。后来,我越来越不惧危险,甚至用枪管戳刺经过的灌木丛来探查。
我不时大吼几声,应答的不过是我的回声而已。我想或许这样可以逼它主动出现。结果我的行为只成功地引出了姐姐。她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她我看见抓伤帕博的那只野猫了,要把它从灌木里逼出来。她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脸上挂着疑惑回屋去了。我怀疑她是否也曾经看到或猜到了什么。那个下午,我继续焦虑地搜索着。一想到那野蛮的东西就游走在树林中,我就无法入睡。旁晚降临了,却依然毫无发现。于是,我往家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短促的声音,这声音难以形容,就从右侧灌木里传来。我立刻转身,对准声源迅速开枪。瞬间,我听见什么东西自灌木间逃走了。它移动迅速,不久便无影无踪。我追了几步便放弃了,意识到此举纯属徒劳。天黑得很快,我带着一丝消沉回屋了。
那一晚,等姐姐睡觉后,我挨个检查一楼的门窗是否紧锁。这项工作俨然有些多余,因为底层的窗户都是封死的,不过那五扇门却无一上锁。
全部锁好后,我去了书房。然而有史以来第一次,我觉得这间屋子既宽敞又空荡,令人躁动不安。我努力想看书,许久过后发现无法办到,于是拿着书下楼进了厨房,坐在燃得正旺的火炉边。
我看了好几个小时的书。突然听见一阵声响,于是我放下书,全神贯注地聆听。什么东西正在摆弄后门,门大声地嘎吱作响,仿佛什么东西正用力向内推着。瞬间,我体会到了难以言表的恐惧,若是在以前,我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惧怕。我颤抖着双手,冷汗直流,全身剧烈地颤栗。
渐渐地,我平静下来。门外的动静已经停止了。
我静静地坐着,警觉地等了一小时。突然,那种恐惧再次席卷了我。我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猎物,虽然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但毫无疑问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恐惧扰乱了我的神经。
逐渐,有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潜入我的耳朵,恍若微弱的喃喃低语。这声音很快转变成野兽低沉的齐声尖叫,恐怖骇人,似乎自地底深处传来。
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传来,我才迷迷糊糊意识到,我的书掉在地上。我就这样坐着,日光悄悄从厨房大窗上钉着的木条间透进来。
在晨曦的曙光之中,我不再混沌恐惧,感官亦更加清醒。
于是我捡起书,凑到门前聆听。静到发寒,没有一丝声响。站了一会儿,小心地转开螺栓,我开门向外看去。
如此谨慎其实毫无必要。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枯燥沉闷的错杂灌木和高耸的树林延伸至远方,形成一道灰蒙蒙的远景。
我打了个寒颤,关上门静静地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