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老人。我居住在这栋古老的房子里,四围是树木丛生的大花园。
那些住在外面荒原上的农民都说我是疯子。那是因为我与他们没有任何来往,只与姐姐两个人住在这里,由她充当我的管家。我们没有仆人——我讨厌他们。我倒是有一位朋友,一只狗;没错,在这世间我只需要老帕博。至少他懂我——当我心情抑郁时,他会善解人意地不来烦我。
我决定开始写日记,这能让我记录下无法向他人表达的思想和情感。除此之外,我还想记下一些奇怪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孤独地居住在这栋古老又怪异的房子里的所见所闻。
数个世纪以来,这栋房子名声在外,恶名鼎鼎。到我买下它为止,已经有八十多年没人居住在这里了。所以我只用低到离谱的价格就买下了它。
我并不迷信,但不得不承认这老房子里确实有怪事发生,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因此,我必须将这些事情用笔记录下来,来缓解我精神上的压力。不过,就算在我离世之后有人能够读到它,阅读的人也只会连连摇头,更加相信我是个疯子。
这是栋多么古老的房子啊!但相比于它的年龄,它的结构或许更加令人震撼,简直可以说是鬼斧神工。略有弧度的塔楼和小尖塔比比皆是,将它的轮廓勾勒得犹如跳动的火焰;而建筑主体呈现一个环形。
我曾听说村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这里是恶魔建造的。不过,这也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到底是真是假,我并不知道也不在意,至少它能在我搬来之前降低房子的价格。
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之后,我才积攒足够的经历证明在乡间流传的那些故事的真实性。确实,至少有十几次,我隐约看见了些令人困惑不已的东西,或者说,我感受到了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
一年年过去,我年岁越来越大,经常能感觉到空房间和走廊里有什么看不见却确实存在的东西。但诚如刚才所说,多年之后我才看见这些所谓超自然的证据。
这不是万圣节。假如讲这个故事是为了消遣,我八成会把时间设定在深夜;但这确实是我真实经历的记录,况且我也不会落笔去娱乐大众。绝不可能。那是1月21日午夜刚过凌晨,我还坐在书房里看书。这是我的习惯。帕博在椅子旁边卧着睡觉。
忽然之间,两盏烛台的火光暗下来,然后燃起阴森惨绿的火焰。我迅速抬头,发现火光变成黯淡的红色,房间里弥漫着古怪、沉重、猩红的微光。在桌椅后面投下厚重的阴影,烛光所到之处,都像给整个房间泼下了鲜亮的血色。
我听见地板上传来微弱骇人的呜咽声,什么东西钻到我的两脚之间。竟然是帕博,它蜷缩到我的睡衣下面来了,要知道,它平时可英勇的像头狮子!
我想,是狗的反常行为让我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从绿变红的火光确实让我异常惊愕,但后来我立刻想到这种变化可能是某种有毒气体飘进房间造成的。然而,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如果是由于房间里的气体变化造成的,那蜡烛早该熄灭了,然而它们却依然灼灼燃烧着,一点熄灭的迹象也没有。
我一动不动,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恐惧,但除了等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紧张地盯着房间看了约一分钟,接着注意到火光逐渐变得黯淡,直到变成一小朵红色的火焰,犹如黑暗中闪烁的红宝石。我依然注视着,这时一种梦幻般的麻木感渐渐占据了我的身体,驱逐了刚才内心里的恐惧。
宽阔而古旧的房间另一头,我察觉到某处正散发着微弱的光,光晕逐渐扩大,房间里充满了令人战栗的荧荧绿光,然后迅速暗下来,变成阴沉的血红色——就像刚才烛光变幻的颜色一样——变成一种浓重、暗沉的猩红色,然后突然变亮,犹如潮水涌来,亮光席卷整间屋子。
光线是从墙角散发出来的,并且越来越强,我的眼睛被闪得疼痛难忍,禁不住合上双眼,过了好几秒才能睁开。我刚开始注意到的是光线减弱了许多,不再把眼睛刺得生疼。等光又黯淡了些,我立刻注意到,红光消失,露出后面的墙壁。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现在的处境,并意识到眼前呈现出一片广袤的原野,它被同样笼罩在阴暗的微光里。原野的宽广程度难以想象,竟察觉不到边际。它似乎在无限地延伸,肉眼根本无法辨别它的边界。慢慢地,较近的地方清晰地浮现出一些细节;接着,几乎一瞬之间,光消失了,幻象——假如真的是幻象的话——也消散了。
忽然,我发现自己并非坐在椅子里,而是悬浮在椅子上方,在静谧中蜷缩着,模糊地俯视着某个东西。不一会儿,我感到一阵冷风吹来,竟身处夜晚的野外,飘浮着,像只气泡,在黑暗中徐徐上升。我一边漂浮着,一边感到刺骨的冰冷把我包围起来,令我不住颤抖。
过了许久,我左顾右盼,看见远方几道火光穿破夜晚令人难以忍受的黑暗。上升,上升,我不断向上飘着。有一次回头一瞥,我看到地球好似一小牙新月形的蓝光,向着左侧淡去。更远处,太阳宛若一朵白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热烈地燃烧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最后一次看见了地球——一颗永远散发着深蓝光泽的明亮小球,在浩瀚的宇宙苍穹中漂浮着。我是一片脆弱的灵魂尘埃,从遥远的一抹蓝色飘向无尽的未知,在虚无中静悄悄地摇曳。
时间似乎流逝了好一阵子,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掠过几颗恒星,堕入前方无边的黑暗之中。一路上除了躯体的轻盈及冰冷的不适,我无知无觉。然而现在,这残酷的黑暗似乎潜入灵魂,使我充满恐惧和绝望。我会变成什么?我将去往何方?这些念头渐渐冒出的同时,一抹暗淡的血色也慢慢滋生出来,与紧紧包裹我的无形黑暗斗争着。它似雾一样远不可及,却立刻减轻了压抑之感,令我不再绝望。
慢慢的,远方的红色逐渐扩大也更加清晰;当我离近时,它散发出极度昏暗的光——阴暗又可怕。我继续向前飘去,直到离得如此之近,它似乎在我下方延伸,如同一汪暗红的大洋。我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它漫无止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的景象。
从远处看,我发现自己正在下降;很快便沉浸在阴沉染红的云海里。慢慢的,我浮了上来,看到下面就是那片广袤无边的平原,和我从座落在寂静边界的房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现在我着陆了,伫立着,巨大虚无的孤独感袭上心头。这片被稀薄的暮光照亮的地方给人留下难以言喻的荒凉感。
右边远方,苍穹之下燃烧着一环巨大的暗红色火焰,外缘喷射出翻滚的烈焰,火光四溅。环的内部是漆黑色的,犹如这忧郁的夜晚。我立刻领会到,这暗沉的微光来源于非凡的太阳。
我把目光从奇怪的光源再一次移到四周,所见之处皆是平坦无尽令人乏味的原野。我辨认不出哪里有生命的痕迹;甚至连古老建筑的遗址都没有。
逐渐,我发现自己又在前行,飘过了这片平坦的荒芜,继续向前,似乎一直到永远、永远。我并没有很焦急,却一直好奇,不住地感到惊奇。我一再环顾诺大的平原;一再找寻可以打破单调乏味的新事物;然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孤独、静谧、和荒芜。
模模糊糊之间,我注意到有一抹淡淡的薄雾,染上些许红色,笼罩在原野上。但是当我想下意识看的更真切些时,又说不上来那是不是真的雾;因为它似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给人一种特别的虚幻感,令人觉得它并不存在一般。
我渐渐开始厌倦这一尘不变了。但过了许久,我才察觉自己正被送往某处。
最初,我远眺前方,看见像是平原上突起的一道山丘。离近些后发现我错了;这绝非是什么低矮的山丘,而是巨大的山脉,远处的山峰高耸入红云之中,几乎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