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们停下了。远处有一阵声响穿过树林而来。托尼森附下身,仔细聆听。现在我能听得更清晰了。一种连续的刺耳的——类似嗡嗡的轰鸣声似乎从远处传来。我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感到有点紧张。这片被我们闯入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我看向同伴,想看他有何反应;他脸上只有困惑;当我观察他的表情时,他又露出了然的神情,冲我点了点头。
“是那个瀑布,”他坚定地给我解释,“我现在分辨出这个声音了。”他用力地拨开灌木,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我们越走这个声音就越清晰,表示我们正笔直地朝它走去。轰鸣声变得更响亮更近了,直到它现出身形,正如我对托尼森说的那样,它几乎是从我们脚下奔腾而出,我们还被包围在树林灌木中央。
“小心!”托尼森冲我大吼,“注意脚下。”忽然,我们从树林里出来了,来到一片非常空旷的地方,前方离我们不到六步的距离有一道很大的裂口,好像巨兽打哈欠而张开的大嘴,声音依旧从深处传上来,上面笼罩着我们刚才在远处河堤上看到的雾状喷泉。
我们沉默地在这里站了好半天,迷惑地盯着眼前的景象;过了一会儿,托尼森小心翼翼地凑到深渊的边缘。我也凑过去,一起低头一看,下面约一百英尺的地方,冒着泡沫的水翻滚着从裂口侧面喷涌而出,犹如一只巨大的洪水猛兽奔腾而来。
“上帝啊!”托尼森说。
我陷入沉默,内心相当敬畏。这景象实在壮阔而又怪诞,令人咂舌;尽管后来发生的故事使我有相同的体会。
我随即抬起头,望向深渊的边际。我注意到喷泉里高耸着什么东西,似乎是偌大的废墟中的一张断片,我拍拍托尼森的肩膀示意他。他吃惊地回过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待到他看清那个东西后,他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快跟上,”他的喊声盖过了喧嚣,“我们过去看看,我总感觉这地方有点不对劲。”他开始围着火山口似的洞口往前走。我们走近这个新事物后,我发现我的第一印象是错误的。虽然它毫无疑问的确是某栋建筑物残存的一部分,但它并非如我预想的那样建在裂口的边沿;而是坐落在一块距洞口五六十英尺处的巨石突起的边缘上。所以实际来说,这座参差残破的遗迹在字面意义上真的悬在空中。
我们是从它对面走来的,踏上凸起的岩石,我们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这个高度令人晕眩,低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洞底深处不停传来瀑布的轰鸣声,溅起的水雾把我们包得严严实实。
抵达废墟,我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在另一端是无数掉落的石块和碎砖。当我仔细检查这座遗迹的时候,它看上去像是某个巨大建筑物外墙的一部分,如此厚重庞大。但它为何建于此处,我毫无头绪。不论它曾经是房屋、城堡,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它的剩余部分在哪里?
我走到墙的外侧回到洞口,留托尼森自己在另一端的石块和废物堆中仔细地翻找。我开始检查洞口边缘的地面,看看遗迹内的这座建筑有没有留下其他残存的碎片。然而,虽然我认认真真地仔细查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证明这地方曾经矗立过某栋建筑,于是我更加困惑了。
突然我听见托尼森兴奋地呼喊我的名字,我立马顺着石头上的突起跑向遗迹。我担心他是否受伤,而后又想到,或许他发现了什么。
我来到倒塌的墙边,爬上去,看到托尼森已经在废墟残骸之中挖出了一个小坑,此刻正站在里面,拿着类似书的东西,掸去灰尘,书的大部分已经起皱散页了。他没隔几秒就吼叫我的名字。一看见我来了,就马上递给我他的意外收获,让我收进背包里免得被弄潮了,然后继续翻找。我接过来先大致翻了一下,其中一部分密密麻麻写着整洁老式的字迹,相当便于阅读,另一部分内容的书页却几乎损毁,尽管这几页已经折起来了,但还是沾上泥点起皱了。我问了问托尼森,他说在他发现它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这也情有可原,可能是因为上面石砖掉落下来导致的。但奇怪的是,书很干燥,我把它归结于被密实地埋在废墟下面的缘故。
妥善地收好书,我加入托尼森的挖掘任务中。然而努力了一个多小时,把石块和废墟翻了个底朝天,找到的也不过是几片破木头,可能是餐桌或书桌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放弃搜寻,沿着岩石往回走,重回安全的土地上。
我们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彻底探查这个巨大的裂口,如果撇去矗立着废墟的岬角状岩石不看的话,裂口的形状呈现几近完美对称的圆形。
托尼森形容这个裂口远比水井或煤坑大多了,陡峭地向下延伸到地球深处。
我们继续愣神了好一阵子才注意到,裂口还有一片空地通向裂口的北面,我们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这边,远离偌大坑洞数百码的地方,是一波宁静的湖水——宁静,是相对于持续不绝的沸腾起泡的汩汩水声而言。
现在远离了瀑布喷流的噪音,我们终于不用高声吼叫就能听见对方说话了。我询问托尼森他对这个地方的感想如何——我告诉他我不喜欢那里,如果能尽早离开我会很高兴。
他点头回应,偷偷地眺望一下身后的树林。我问他是否看见或听见什么了。他没作答;只是静静地站着,好像在聆听着,所以我也保持安静。
忽然,他开口了。
“听!”他严厉地说。我看他,然后转过去看树和灌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分钟在紧张的静谧中过去了;然而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转回身想告诉托尼森;接着,当我张开嘴正要说的时候,我们左侧树林中传来奇怪的呜咽声……声音似乎是从树冠上飘来,伴随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然后一切恢复宁静。
立刻,托尼森一手搭上我的肩膀说,“我们离开这里。”他朝看起来最稀疏的树丛慢慢走去。我跟在他身后。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太阳西沉了,空气使人寒战。
托尼森没继续说话,只是一个劲得往前走。我们现在置身树林,我紧张地四处观望;但除了安静的树枝树干和纠缠的灌木之外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们继续向前,没有任何声响打破这场宁静,只有脚下被我们偶尔踩断的树枝声响。然而,尽管静谧,我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里并不是只有我们而已;我更加紧跟托尼森的脚步,甚至笨拙地踩到他脚后跟两次,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了,我们终于走到了树林边缘,外面就是遍布岩石的荒野。
这时我才摆脱了刚才在树林中萦绕不去的畏惧感。
而当我们离开时,又一次的,听到了远处的声响,我说服自己,那是风声——这傍晚令人窒息。
此时,托尼森说话了。
“我说,”他果断地说,“哪怕把世间的财富都给我,我也不想在那个地方住一个晚上。那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邪恶的东西。就在你说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它了。我觉得那片树林全是邪恶的东西,你明白吧!”
“当然,”我回答,回头望着那个地方;但它被隆起的地面遮挡了。
“书在这里,”我说,把手伸进背包里。
“你妥善保管好它了?”他问,带着一丝突如其来的焦虑。
“是的,”我回答。
“也许,”他继续说,“等回到营地,我们能从中知道点什么。最好快点;我不是空穴来风,我们还得走很远,才能不在黑暗中被那东西抓住。”
回到帐篷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准备晚饭;我们从正午吃完午饭后就滴水未进。
晚饭后,清理好东西,点上烟斗。托尼森让我取出背包里的手稿。拿出来后,因为我们不可能同时阅读,他建议让我读出来。“记住,”他提醒我,因为他了解我的癖好,“不要漏过任何一页。”
然而,要是他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内容,他就应该意识到无需多提这条建议。我们坐在小帐篷的门口,我开始阅读这则奇怪的故事,“边界之屋”(这份手稿的标题就是这个);以下叙述的就是这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