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定是昏过去了,再睁眼时天色已是黄昏。我躺在地上,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帕博在舔我的耳朵。我全身僵硬,一条腿从膝盖以下没有了知觉。我就这样躺了一会儿,神志恍惚,接着缓慢地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
雨停了,树木还在滴着水珠。坑里传来汩汩的流水声,声音不绝于耳。我冷得打了个寒战,衣服湿得不成样子,全身疼痛。慢慢地,那条腿恢复了知觉,接着我尝试站起来。第二次,我终于成功了,但身体却非常虚弱,摇摇欲坠。我感觉到生病的讯号,于是跌跌撞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凌乱,头脑混沌,每走一步四肢都传来阵阵剧痛。
大约走了三十几步,帕博的一声呼号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僵直地转身一看,那老伙计本想跟在我身后,但却无法前行,拉它上来的绳子还绑在它身上,绳子另一端也没从树上解下来。我哆哆嗦嗦地解着绳子,绳子淋湿后很难解开,我束手无策。突然想起带着的小刀,于是立刻用小刀把绳子割断。
我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家的了,接下来的几天记忆依旧模糊。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多亏了姐姐不辞劳苦充满关爱的照顾,否则我也不可能现在拿笔写下这段文字。
到意识彻底恢复时,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才有体力勉强在花园逛逛,但还不能走到坑口那么远的距离。我很想问姐姐坑里面的水涨多高了,但觉得还是不要跟她提及此事为好。其实自那以后我就立下规矩,闭口不提这栋老房子里发生的任何怪事。
几天后,我终于能走到坑边了。几星期不见,它变化巨大。原本大坑还能看到三面坑壁,现在却是一池湖水,水面波涛不惊,冷冷地泛着光。水面距离坑顶不足六英尺。湖面只有一处起着波澜,正是深藏在宁静水面下坑道入口正上方的位置,那里一直冒着气泡,间或还有奇怪的啜泣声从水底传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水下隐藏着东西。我站在那里,心中感慨事情发展得是多么顺利!猪脸怪出没的入口被某种力量封印,从此不必再担惊受怕了。但同时,我也知道以后再不可能调查那些怪物的所在地。它被永久地彻底隔绝,人类的好奇心再也无法企及那里。
说起来多奇怪——地底的坑洞似乎通往地狱——照理来说根本不能称之为“坑”。或许有人奇怪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何时而来。自然而然,有人会说它的形状、深度颇似一个坑,从而称它为“坑”。但是,有没有可能它还藏有深意,它是否意味着这座古老房子的底下还存在着更加巨大的坑?就在这栋房子下!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即便现在,想到这些我都感到古怪,毛骨悚然。因为经我验证,毋庸置疑那个深渊就盘踞于房子正下方,正上方有一块拱顶般的坚硬岩石。
既然如此,我认为有必要去地窖查看那扇活板门,看看是否如我上次检查时一样正常。
到达地窖后我慢慢地朝中央走去,来到活板门前。石头还摞在上面,就跟我上次看到的一样。我拿着一盏提灯,突然想到无论藏在橡木门下的是什么东西,现在是一探究竟的好时机。我把提灯放在地上,把石头搬走,抓住门环一把将门拉起来。一瞬间,地窖回响着隆隆的雷鸣,声音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同时一股潮气夹带无数水雾迎面而来。惊吓之中,我立马松手,门随即掉落下来。
我呆立了片刻,很困惑,却不太害怕。对猪脸怪的恐惧早已不再,但我的确紧张又震惊。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我兴奋地再次提起沉重的活板门。把门拉到极限让门板竖立,我拿着提灯跪在地上,把灯伸进开口处。一开始,潮湿的水雾混夹着水珠令我根本睁不开眼睛。后来虽然能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弥漫升腾的水雾。
灯的位置太高了,根本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我伸手摸索口袋里的绳子,想把提灯系在绳子上降下去。我正摸索着,提灯却从指间滑落,掉入黑暗之中。顷刻间,我注视它掉落下去,微弱的光亮落在湍急的白色水沫上,大约有80或100英尺深。而后消失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现在我知道水汽和噪音由何而来了。这座大地窖连接着深坑,活板门就是出入口,正好开在深坑上方;湿气则是流进深坑的水溅起的水花。
继而我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困惑。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晚怪物侵入时的那些噪音听起来像从脚下直窜入耳了。还有我第一次打开活板门时听到的笑声!显然,那些猪脸怪当时就在我的正下方。
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些家伙是不是都被淹死了?它们会被淹死吗?我记得上次寻找射杀是否致命的痕迹,结果无疾而终。它们的生命跟我们理解的生命一样吗?还是说它们是食尸鬼?我站在黑暗之中,在口袋里摸索火柴,这些问题一一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摸到火柴盒,划亮一根,依着火光走过去把活板门关上,再把石头摞回去,然后走出了地窖。
我猜想水流还在轰轰隆隆地向着无底的深渊奔腾。有时,我莫名有一股冲动,想去大地窖里打开活板门,看一看混沌又潮湿的黑暗世界。有时我几乎不能克制自己。不只是出于好奇,一股无法解释的力量操纵着我。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付诸行动,尽管内心藏着自我毁灭的邪恶想法,我还是努力平复这股奇怪的冲动并瓦解它。
我居然认为有种无形的力量影响着我,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空穴来风。日前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都证明,直觉远比理智更值得信赖。
最后,一个想法渐渐成型,并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那就是我住在一栋异常奇怪、异常恐怖的房子里。我开始怀疑继续待在这里是否是明智之举。可是如果离开,我能去往哪里,哪里还能让我感觉到她[1]的存在,带着难以承受的过往在孤独中安静地生活下去?
注释:
[1]这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前文无参照,但根据后文,其所指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