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法国作家里,我跟巴尔扎克算有缘分。
小时候,印象中,做中文老师、眼光颇挑剔的大伯提起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算是能入他法眼的少数几个。虽说他的看法多少有失偏颇,不过,这也足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巴尔扎克的作品还是不赖吧。而家父也对巴尔扎克的作品也是情有独钟的。
后来本科的毕业论文,也最终选中了巴尔扎克的作品。再后来自己走的法国文学方向,更是了解了老巴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即使法国文坛人才辈出,他的地位也是绝对不可忽视和动摇的。
这次很幸运,也很荣幸能被译言选中,参与翻译巴尔扎克的小短篇。真正开始之后,却发现翻译的过程是漫长而繁琐的。从初着手时的兴奋,到后来不断修改、交流、校对之后心情的沉淀,前后共花去整整一年,经历了一个寒冬到另一个腊月,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收获也不少,同时还见识了合作者翻译时科学严谨的态度,更加深刻体会到翻译绝不是个容易活。想到不久前因抑郁症去世的翻译家孙仲旭先生,我想我能体会他的心情:翻译,和写作相似,都是日复一日对文稿进行思维创造的脑力活(其实也算体力活),那是一种面对自己内心的独特体验。有时候,你是孤独的,因为你几乎是一个人;然而你又不是孤独的,因为你面对文字间那么多人。一个人选择翻译这个行当,或多或少是爱好文字,并对文字敏感的,是思维细腻的。如果翻译家一个人面对文字,面对自己的思维太久,却在现实世界受到太残酷的待遇,也许后果会很悲哀。是玻璃心吗?我更愿意选择说,他是有对世界更为敏锐和细腻的感触。如果我们的社会,给翻译家再多一些关注和重视,也许情况会有哪怕一点点改善吧。
这次的巴尔扎克小短篇共三篇,我主要负责《巴黎的一条街道和它的居民》,以及《认不出的杰作》。本人才疏学浅,在翻译这两篇作品之前并未读过巴的这类作品。印象中巴的作品是比较”正”的现实主义小说。而在读完这两个短篇之后,对巴的妙笔更有惊为天人的感触。第一篇《巴黎的一条街道和它的居民》,目前没有查到国内有译本。该篇用诙谐幽默的笔调描述了一名醉心于科学的学者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趣事。循着学者的脚步,老巴带领我们领略了巴黎的城市风貌——依然延续了他对巴黎这座城无尽的爱,同时,对这位”胖墩墩”、不修边幅的小老头的描写,我们也能领会到巴对于法国那些为科学和研究献身的学者所倾注的感情。 翻译中因为中法文化背景不同,有些专有名词是没有对应的,比如”玫瑰花结”。这个是以前法国荣誉军团的奖章,形为玫瑰花状。本来想翻译成荣誉勋章,但我们交流过后,考虑到这不能体现出奖章的样貌,最终选择译成”玫瑰花结”,同时为其含义加注。
另一篇《认不出的杰作》,可以说体现出了巴尔扎克文学之外的丰富艺术修养。一个好的文学家,绝不是把眼光局限在文学一个领域的。事实上,巴尔扎克对于哲学、神学、自然科学、经济等都有过深入的研究。而这篇《认不出的杰作》,可以看成他对于法国古典主义美术的一个致敬。小说从17世纪古典主义绘画奠基人、青年时的普桑的视角出发,描绘了一位为了追求”绝对的艺术”而走火入魔的画家弗朗菲尔。这位画家仿佛是要追求成为现代”皮格马利翁”,把自己的一生和所有财力都献给了”绝对的艺术”。
可以说,巴尔扎克这两个短篇其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一篇是为科学,一篇是为艺术,本质上,都体现出了巴对于那些为人类精神事业而倾注自己心血的学者或艺术家的感情。事实上,巴尔扎克自身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他的一生都在写作,系统性地创作了《人间喜剧》,并不断与病魔抗争,可以说,他也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书写,巴去世时,带着《人间喜剧》还没有全部完成的遗憾。这样的结局,似乎也暗合了《认不出的杰作》里的结局:弗朗菲尔没有追求到自己要的”绝对的艺术”,”绝对完美的一幅画”,最终烧毁了自己的画,去世了 。
为人类精神事业做出伟大贡献的人,不论是翻译家、文学家、科学家还是画家,即使他们有点理想主义,有点完美主义,甚至有点神经质,也都是让我感动的,是可敬可佩的。我们做的翻译,但愿也是一点微小的贡献吧。
崔晓萌
2014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