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魇咎歇,其心离身,返观其面,去住自由,无复留碍,名受阴尽”。意谓,修禅者一旦从痴迷中清醒过来,即使出现类似的幻相,也不再经意留滞于其中,那就达到了“受阴尽”的程度,在禅那修习中,则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其时表现为:虽未漏尽,心离其形,如鸟出笼,已能成就。从是凡身,上历菩萨六十圣位,得意生身,随往无碍。譬如有人,熟寐呓言;是人虽则别无所知,其音已成音韵伦次,令不寐者咸悟其语,此则名为想阴区域。所谓“意生身”,指可以不受形体拘束,随意而生,随意往来的精神主体,也是佛教的一种幻想。在这里,经文把它定为三摩地中的“想阴区域”,误认为思想是可以出离色身随意驰骋并产生为实际效果。它们的具体表现也有十种:
① “心爱圆明,锐其精思,贪求善巧,尔时天魔候得其便,飞精附入,口说经法。其人不觉是其魔著,自言谓得无上涅槃,来彼求巧善男子处,敷座说法,其形斯须或作比丘,令彼人见;或作帝释,或为妇女,或比丘尼,或寝暗室身有光明,是人愚迷,惑为菩萨,信其教化,摇荡其心,破佛律仪,潜行贪欲;口中好言灾祥变异,或言如来某处出世,或言劫火,或言刀兵,恐怖于人,令其家资无故耗散。此名怪鬼,年老成魔,恼乱是人;厌足心生,去彼人体,弟子与师,俱陷王难。”
② 又,“心爱游荡,飞其精思,贪求经历,尔时天魔候得其便,飞精附入,口说经法,其人亦不觉知魔著,亦言自得无上涅槃,来彼求游善男子处,敷座说法;自形无变,其听法者忽自见身坐宝莲华,全体化成紫金光聚,一众听人,各各如是,得未曾有。是人愚迷,惑为菩萨,淫逸其心,破佛律仪,潜行贪欲;口中好言诸佛应世,某处某人,当是某佛化身来此,某人即是某菩萨等,来化人间,其人见故,心生倾渴,邪见密兴,种智销灭。此名魃鬼,年老成魔,恼乱是人;厌足心生,去彼人体。弟子与师,俱陷王难。”
③ 又,“心爱绵淴,澄其精思,贪求契合,尔时天魔候得其便……亦言自得无上涅槃,来彼求合善男子处,敷座说法,其形及彼听法之人,外无迁变,令其听者,未闻法前,心自开悟,念念移易,或得宿命,或有他心,或见地狱,或知人间好恶诸事,或口说偈,或自诵经,各各欢娱,得未曾有。是人愚迷,惑为菩萨,绵爱其心,破佛律仪,潜行贪欲——口中好言,佛有大小,某佛先佛,某佛后佛,其中亦有真佛假佛、男佛女佛,菩萨亦然。其人见故,易入邪悟。此名魅鬼……弟子与师,俱陷王难。”
④ 又,“心爱根本,穷览物化、性之终始,精爽其心,贪求辨析,尔时天魔,候得其便……来彼求元善男子处,敷座说法,身有威神,摧伏求者,令其座下,随未闻法,自然心服——是诸人等,将佛涅槃菩提法身,即是现前我肉身上;父父子子,递代相生,即是法身,常住不绝;都指现在,即为佛国,无别净居及金色相。其人信受,亡失先心,身命归依,得未曾有。是等愚迷,惑为菩萨,推究其心,破佛律仪,潜行贪欲——口中好言,眼耳鼻舌皆为净土;男女二根,即是菩提涅槃真处。彼无知者,信是秽言。此名蛊毒,魇胜恶鬼……弟子与师,俱陷王难。”
⑤ 又,“心爱悬应,周流精研,贪求冥感,尔时天魔……来彼求应善男子处,敷座说法,能令听众暂见其身如百千岁,心生爱染,不能舍离,身为奴仆,四事供养,不觉疲劳,各各令其座下人心,知是先师,本善知识,别生法爱,粘如胶漆,得未曾有。是人愚迷……口中好言,我于前世,于某生中先度某人,当时是我妻妾兄弟,今来相度,与汝相随,归某世界,供养某佛;或言别有大光明天,佛于中住,一切如来所休居地。彼无知者,信是虚诳,遗失本心,此名疠鬼……弟子与师,俱陷王难。”
⑥ 又,“心爱深入,克己辛勤,乐处阴寂,贪求静谧,尔时天魔……来彼求阴善男子处,敷座说法,令其听人各知本业——或于其处,语一人言,汝今未死已作畜生;敇使一人于后蹋尾,顿令其人起不能得,于是一众倾心钦伏。有人起心,已知其肇,佛律仪外,重加精苦,诽谤比丘,骂訾徒众,讦露人事,不避讥嫌;口中好言未然祸福,及至其时,毫发无失。此大力鬼……弟子与师,俱陷王难。”
⑦ 又,“心爱知见,勤苦研寻,探求宿命,尔时天魔……来彼求善知识男子处,敷座说法。是人无端于说法处得大宝珠,其魔或时化为畜生,口衔其珠,及杂珍宝、简册符牍、诸奇异物,先授彼人,后著其体;或诱听人,藏于地下,有明月珠照耀其处,是诸听者得未曾有;多食药草,不餐嘉馔,或时日餐一麻一麦,其形肥充,魔力持故……好言他方宝藏,十方圣贤潜匿之处,随其后者,往往见有奇异之人。此名山林土地城隍川岳鬼神,年老成魔。或有宣淫,破佛戒律,与承事者潜行五欲;或有精进,纯食草木,无定行事……弟子与师,多陷王难。”
⑧ 又,“心爱神通种种变化,研究化元,贪取神力,尔时天魔……来彼求通善男子处,敷座说法。是人或复手执火光,手撮其光,分于所听四众头上;是诸听人顶上,火光皆长数尺,亦无热性,曾不焚烧;或水上行,如履平地;或于空中,安坐不动,或入瓶内,或处囊中;越牗透垣,曾无障碍,唯于刀兵,不得自在。自言是佛,身着白衣,受比丘礼,诽谤禅律,訾骂徒众,讦露人事,不避讥嫌,口中常说神通自在,或复令人傍见佛土。鬼力惑人,非有真实。赞叹行淫,不毁粗行,将诸猥亵以为传法。此名天地大力、山精海精风精河精水精、一切草木积劫精魅,或复龙魅,或寿终仙再活为魅,或仙期终,计年应死,其形不化,他怪所附,年老成魔,恼乱是人……弟子与师,多陷王难。”
⑨ 又,“心爱入灭,研究化性,探求深空,尔时天魔……来彼求空善男子处,敷座说法。于大众内,其形忽空,众无所见,还从虚空,突然而出,存没自在;或现其身,洞如琉璃,或垂手足,作栴檀气,或大小便,如厚石蜜。诽谤戒律,轻贱出家,口中常说,无因无果,一死永灭,无复后身,及诸凡圣;虽得空寂,潜行贪欲,受其欲者,亦得空心,拨无因果。此名日月薄蚀精气,金玉芝草、麟凤龟鹤经千年不死为灵,出生国土,年老成魔……弟子与师,多陷王难。”
⑩ 又,“心爱长寿,辛苦研几,贪求永岁,弃分段生,顿希变易细相常住。尔时天魔……来彼求生善男子处,敷座说法,好言他方,往还无滞;或经万里,瞬息再来,皆于彼方取得其物;或于一处,在一宅中,数步之间,令其从东诣至西壁,是人急行,累年不到,因此心信,疑佛出现。口中常说,十方众生皆是吾子;我生诸佛,我出世界,我是元佛,出世自然,不因修得。此名住世自在天魔,使其眷属如遮文荼、及四天王、毗舍童子未发心者,利其虚明,食彼精气;或不因师,其修行人亲自观见,称执金刚,与汝长命——现美女身,盛行贪欲,未逾年岁,肝脑枯竭,口兼独言,听若妖魅。前人未详,多陷王难。未及遇刑,现已干死;恼乱彼人,以致殂殒。”
于这十种“想阴区域”产生的十种禅那现境,“皆是想阴用心交互故现斯事,众生顽迷,不自忖量,逢此因缘,迷不自识,谓言登圣”。这不光是要下来世的“地狱”,而且一定要入现时的监狱,“陷于王难”了。
上述色阴、受阴、想阴三种“区域”所着之魔,表现不同,原因也有差别。“色阴区域”是“真心”为色阴所迷,着魔的主要表现,是幻视幻听造成身内体外出现种种离奇境界。迷于“受阴”产生的现象,大多由于个人的特殊感受造成,如悲、喜、忧、勇、轻安、自大(我慢)、爱欲等导致的种种变态。迷于“想阴”则使“真心”完全被“爱”和“贪欲”障蔽,以致妄想连连,行为乖张,违法犯罪,尤以淫乱为最普遍。
(4) 修禅者迷于诸阴的原因。
按经文解释,修禅者之所以会迷于诸阴,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注意力过分集中,竭心积虑,用心过度,极端地追求些什么,所谓“研究”、“精研”、“研究化性,探求深空”、“勤苦研寻,探求宿命”,以及欲“成就清净,净心功极”、“乐处阴寂,贪求静谧”之类;或者专事压抑某些心绪或需求,所谓“抑按降伏,制止超越”,“其心发明,内抑过分”等,由此导致精神失常,心理变态。第二,是所谓诸魔附身缠心,令人痴迷,于是失去自我,随魔起舞,导致行为乖僻诡异——但也不排除诡异中存在有意作假骗人的成分。第一种解释是具有心理学意义的;第二种解释是附和民间迷信的——从其所列的神鬼精灵名单中,可以看出古代中国在创造神灵方面的特色以及密宗的影响——与古印度相比,模糊含混的观念多于个性鲜明的形象,以及它们被中国佛教吸纳的情形。
就在“想阴区域”,佛特别嘱托他的徒众说:阿难当知,是十种魔,于末世时在我法中出家修道,或附人体,或自现形,皆云已成正遍知觉,赞叹淫欲,破佛律仪;先恶魔师与魔弟子,淫淫相传,如是邪精,魅其心腑……汝今未须先取寂灭,纵得无学,留愿入彼末法之中,起大慈悲,救度正心深信众生,令不着魔,得正知见。这反映,在《楞严经》形成期的佛教,已经出现严重的违背佛家戒律、败坏传统伦理,以致威胁社会安宁、触犯国法的程度。其中有些骨干可能已被官方定罪处置。经文把这类犯罪归结为是修“禅”不善导致的着魔,并不完全恰当,因为这还有复杂的社会根源。
无论如何,经文揭示出这类现象,本身就具有多方面意义。因为禅修过程,不论是“止”还是“观”,或“止观”并行,同时也是一种心理的经验过程,因而具有“宗教经验”或“宗教体验”的共性一面。西方某些学者,无条件地赞赏“宗教经验”,并用来作为支持宗教信仰和非理性主义的理由,就远不如《楞严经》那样的冷静客观——它将触发宗教痴迷和宗教犯罪,视为行禅者和信仰者的心理畸变,属精神失常,实质上,也就指出了缺乏理性指导的宗教经验,有可能导向的严重后果。这不仅对宗教信仰和布道者是一种警示,在科学上也具有史料价值。
一百多年来,国外对于巫术现象的研究,以及新时代和新宗教运动、膜拜团体和邪教的频频兴起,还有令人瞩目的宗教狂热和宗教极端主义,已经引起医学界,特别是精神病学界和心理学界的重视,成为前沿性的研究科目。中国自上个世纪初掀起的灵学运动,中经会道门的彼伏此起,至70年代末发起的人体特异功能和神化气功,不但造成了思想上的混乱,也引起社会的不安,余波至今未息。就此而言,《楞严经》提供的材料,是珍贵的,不应埋没。
2. 修禅不当的后果
其实,修禅不当,易致病态,后果会非常严重,早在南北朝初期就为佛教禅学家指出来了。刘宋沮渠京声译有《治禅病秘要法》二卷,就是专门谈这个问题的。此书更具直观性,完全没有《楞严经》那些鬼神精灵一类的魔语,更像是对事件的记录和分类。此后《大乘起信论》再次提醒,并归诸修行者的“业障”,堕于“邪网”。到了唐初,这类邪网业障似乎已经遍及禅僧群体,形成风气,连颇信神异的道宣都忍不住出来说话了。他在《续高僧传》卷二〇的《禅论》中有关的几段话,可以作为解读《楞严经》此类揭露的现实根据:世有定学,妄传风教,同缠俗染,混轻仪迹。即色明空,既谈之于心口;体乱为静,固形之于有累。神用没于辞令,定相腐于唇吻……顷世已来,宗斯者众,岂不以力劣兼忘之道,神顿绝虑之乡乎。
偏浅之识,随堕之流,朝入禅门,夕弘其术,相与传说,谓各穷源。神道冥昧,孰明通塞?是知虑之所及,智之所图,无非妄境域心。斯是不能返照其识浪,执境缘心静波惊,多生定障,即谓功用,定力所知;外彰其说,逞慢逞惑。此则未闲治障,我倒常行,他力所持,宗为正业,真妄相迷,卒难通晓。若知惟心,妄境不结;返执前境,非心所行。如此胥徒,安可论道?
顷世定士,多削义门,随闻道听,即而依学,未曾思择,扈背了经,每缘极旨,多亏声望,吐言来诮,往往繁焉。或复耽著世定,谓习真空;诵念西方,志图灭惑。肩颈挂珠乱掐,而称禅数;纳衣乞食综计,以为心道。
复有相述同好,聚结山门,持犯蒙然,动挂刑网;运斤挥刃,无避种生,烦噉饮,宁惭宿触?或有立性刚猛,志尚下流,善友莫寻,正经罕读,瞥闻一句,即谓司南……此并约境住心,妄言澄净,还缘心住;附相转心,不觉心移。故怀虚讬,生心念净,岂得会真?故径陈心相,飘鼓不停,蛇舌灯焰,住山流水,念念生灭,变变常新,不识乱念,翻怀见网。相命禅宗,未闲禅字。如斯般辈,其量甚多。道宣所谓的“念念生灭心”也是相对于“性心”而言的,此心有始有终,生灭不已,以致将本有的不生不灭的真性丢失了,由此将不属本心的心当成了本真的心,把本不属于自己的客尘,当成是自我的主人。于是一切都颠倒了。这与《楞严经》的思想也可以衔接起来。经文云:“若动念尽,浮想销除,于觉明心如去尘垢,一伦生死,首尾圆照,名想阴尽。”意谓,将“浮想”去尽,再无“动念”,本有的“觉明”就清除了尘垢,可以认清生死轮回的本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