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傻子始终一句话不说,他运功呢。稍顷,力量已运到手掌,只见左脚蹬上板凳,右手高高举起。啊!哈!两声儿,您再看吧,刚才常老二拿手里那两块石头碎八瓣儿了。观众一叫好儿,常傻子来劲了。再发功,这次是单指发力,直奔石头戳过去。啊呀!受伤了。不介,石头又碎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咱是卖药的,哪儿能赔本儿赚吆喝呢。瞧瞧,劈哩啪啦,一阵石头散落声儿刚平息,常傻子单手托着装药的盘子,开口了:诸位,瞧好了,这是祖上传的补药,吃了它,您和我一样,力大无穷啊。有好奇的,买俩尝尝,吃不坏人。只不过,您自己个儿没练过功夫,那手指头还是不要跟石头较劲的好……
喝酒必醉田瘸子
酒鬼也来了?人家上班儿时候儿不喝。您看,迎着面儿了。还一瘸一拐的?甭看腿脚落下伤了,他可是天桥儿的老人儿,有功夫。谁呀?就知道他姓田,早年练武。对于自家儿的身世来历,老先生守口如瓶,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本家儿不说,大家伙儿也不好多打听喽。只是平日里聊起他,也不能老叫那谁那谁吧。得,瘸了,就叫个田瘸子吧。
边儿上是谁呀?田师傅的徒弟。您看,杠子架上,徒弟先露一招半式,牛刀小试。然后,田瘸子自己再上来压轴子。腿脚儿行啊?真就奇了怪了,田瘸子这副身子骨儿好像是专门为杠子准备的。几十年如一日,您瞧瞧,只要上了杠子,是精气神儿全来,翻滚跳跃易如反掌。其实,他的看家本领是拿大顶。那有什么可新鲜的,挨墙根儿一靠,我也能拿。别介,在直径不过二寸的铁杠子上,单以两只手指受力。而且,慢慢的,要将身体完全竖起。我是不看了,因为心砰砰跳。可是人家从没骨折过,这把式,天桥儿独一份儿。别人也想练,只不过,手指头先抽筋儿了。
围观的越多,田老爷子越兴奋,时不时给您露上一手儿。您看,这一招儿叫顺风摆旗——单手倒立,然后身体左右摇摆,动作协调流畅。真好像微风吹来,令旌旗起舞一般。再来一招儿叫鹞子升天。好么,翻着跟头从您眼前儿离开,腾空五尺高,再倒着站您跟前儿来。您看看,把民间故事也搬了来。什么呀?一只手臂弯曲,肘部支在杠子上,将全身悬空,双目微闭,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扮醉卧状,惟妙惟肖。对了,这是酒仙刘伶。
“喝酒一定要喝醉”,田老爷子就信这个。老头儿居无定所,歇班儿时,十有八九是喝得东倒西歪,第二天接着出摊儿挣酒钱。一年、一年,又一年,人们的喝彩声陪伴着田瘸子。那年那月儿里,他,绝对是天桥儿的腕儿。
不怕穷来穷不怕
“满腹文章穷不怕,五车诗书落地贫”。说谁呢?祖师爷“穷不怕”。哪行啊?相声啊。祖师爷呀,也挨天桥儿搭过场子。您看,老爷子本名朱绍文,原来跟天津呆过。辗转来到天桥儿后,就靠单口相声营生儿。您看他那副竹板儿,天桥儿再没第二副了。不过,关于祖师爷这副板子,人家行里还有另种说法儿。总之,竹板儿不假,只是字样儿有些出入。这副写什么了?“日吃千家饭,夜宿古庙堂;不作犯法事,哪怕见君王。”
您看,“穷不怕”上班儿去了,手里拿了这么几样儿道具。什么呀?白沙子、扫帚、竹板儿。他老人家还会瓦工呢?不介,沙子不是砌墙使的。您想,“满腹文章”呢,一肚子学问全用在说相声上了。四下儿看看,寻个人多的地儿,先把行头放下。沙子来画地为“场”,把自己个儿圈进去。接下来,单膝点地,黄土地当纸、沙子当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白沙撒字,左手执竹板儿击节,边说边唱。一个活一幅字,演完一场,扫帚把地上的字儿擦掉。
穷不怕的双钩大字,一笔就是丈余大的“福”字、“孝”字。您瞧,他还编对联儿、成语、谜语,廖发议论,向人们讲民间故事和生活哲理。嗯,幽默生动,末了儿一定抖个包袱。您看吧,他们都捂着肚子乐呢,围在中间儿的,准是朱老先生。落地书生朱绍文文字功底深厚,他经常教大家伙儿识字。您比方说,先在地上写个“旧”字,一会儿又把旁边儿的一竖擦掉,就变成“日”字了,一边儿写一边儿唱着:“少一竖来就是日,顶着太阳来耕田,辛辛苦苦在田间,不干活儿哪来的吃和穿?”瞧瞧,唱着歌谣向老百姓传授知识,别人儿可不会。不过混口饭钱还是不易。逼杵儿,打钱儿咱都不会。那?客客气气儿:“各位跟我这儿,听了故事,又学了道理,您要是愿意赏几个小钱儿,供我吃个窝头,那是感激不尽了……”然后,只听“哗啦啦”响声儿,一会儿功夫儿圈子里的铜子码了一层。呵,大家伙儿是真爱他。
祖师爷的段子,许多都是原创的,且因其经典而流传于世了。比方说《大保镖》、《大实话》、《黄鹤楼》。有录音带吗?没有。但是,现如今“德云社”找一座儿去,沏壶茶候着,保不齐能听着。呵,演员都冒汗了,下边儿还直叫再来一段儿呢。
百鸟啁啾《醋溺膏》
放心,这“百鸟”可不占地儿。瞧见他没,手上拈一串儿草珠子,络腮胡子留的老长,头不梳、脸不洗就遛达来了。这是济公先生吗?不介,他是“醋溺膏”,好唱山西小曲儿,酸溜溜儿的。大家伙儿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几人儿一合计——山西盛产老陈醋,跟他一样儿。酸,那就姓“醋”吧。
醋师傅说相声、讲笑话儿,但最拿手的是口技。呵,钉竹杆儿,围帐子呢,大蓝布帐子。三下五除二,场子搭得了,他钻进去了。走,凑近点儿。啊,俩人儿打架。不对,是打群架,哭的、笑的、起哄架秧子的。咣当!这是摔东西了。一只黄鹂叫起来了。又一只画眉。再来是喜鹊。百鸟齐鸣啊……一会儿,里边儿消停了。“醋溺膏”一人儿走出来了,他还掀开帐子给您瞧。您看好喽,里外就我一人儿,可没一只鸟儿啊。
叉腰要钱韩麻子
那是谁呀?手拎着画眉笼子,腰间别大蒲扇,鸟笼子跟地上一搁,恁多人就围上了。他呀,方头大脸,带了一脸的“包袱”来的。可不,满脸上沟坎儿不平,有麻子;梳一辫子,有尺把长,冲天式的;眼睛小,眼眶四周涂着白,这眼珠子溜溜儿的一转——好么,生生儿是老鼠找食儿呢。
他呀,是韩麻子,天桥儿著名单口儿相声艺人之一。他懂不少方言表演,特爱把自己个儿往丑角儿上打扮。您瞧那副尊荣,挨地上一戳,没等开口观众先乐了。韩麻子的口才一流,他反应快,拐着弯儿数落人。有时候儿,大家伙儿都掉沟里去了,还哈哈乐呢。等您都乐开了花儿了,韩大爷没声儿了。三缄其口,就使那对儿小眼睛挤兑您,双手叉在水桶腰上。对了,等您散钱。
“韩麻子叉腰——要钱了”,这副站相儿特好辨认。连卖艺带遛鸟的,也就仅此一人儿。
《铁拐仙》唱歌儿
他也落魄了?好像不是他本人儿。您听,叮咚、叮咚、叮叮咚!呵,来了。这不,左手托着一只瓦盆儿、右手拿一双筷子,敲敲打打。一定是化缘的。非也。您看,就靠这么一盆一筷,以一击一受而令音律旁出之人,就是天桥儿早年间的“打击乐”艺人,名叫盆秃子。他耳朵上头还有最后一撮儿头发,叫秃子其实有点儿冤。
盆秃子手里举着他那个灰头土脸的瓦盆儿,边敲边唱。瓦盆儿个头还不小,要是盛水使,估摸着怎么也能装下十五六斤。他的那双手也不知是如何长的,人家用筷子敲击瓦盆儿的不同位置,盆儿就听话的发出不同的声儿,抑扬顿挫。他就和着乐声即兴的纂着唱词儿,逗大家伙儿高兴。此人其貌不扬,走路有点儿跛。您无论从前后左右看他,都真真儿的像铁拐大仙下了凡间一般。
《李老西儿》改行
来,再来一个!有人起哄啊,谁跟那儿呢?鼻嗡子,他又“牵羊上照相馆”了。脸上涂脂抹粉儿,一口山西普通话,您听了也不懂。但是,唱主儿倍儿起劲儿。鼻嗡子别一号“呼胡李”,听说他原本在山西有一职业,跟饭馆儿当伙计。可是这人偏好文艺,闲来爱唱个曲儿。还有点儿邪的,不分场合地点,上来就一嗓子。这不,给客人上着菜呢,嘴里还哼着。心不在焉,点白菜他给端的木耳。您想,掌柜的能乐意吗。这么着,鼻嗡子被辞退了。
失业回了家,这位先生依然坚持对理想的追求。您瞧,腰间挂着洋铁壶,鼻子里还塞着铁管儿,来首都谋缺儿了。呵,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这一脚儿刚踏上天桥儿,天呐,唱的、练的、说的,都是同道中人啊,我可找着亲人了。别人唱曲儿全凭一张嘴,他不。手拿小竹棍儿,敲打洋铁壶,鼻子里插的铁管儿也随着气息呼出节奏。在那个缺少快乐的年月儿里,鼻嗡子和他的洋铁壶给观众带来乐儿了。
三姑六婆大年唱戏
您看那儿。呵,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可不,俩眼睛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只有两颗黄豆加一块儿那么大个儿,鼻梁子有点儿歪,下嘴唇儿厚,而且向外翻着,瘦脸颧骨凸出老高,脑袋上松松散散的长着几根儿焦黄的头发。
虽说生得不太好看吧,可人家在天桥儿那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这是谁呀?他姓孙,长得丑,艺名就叫丑孙子,平日里靠说相声活着。您想看他的大活,不容易。因为一年就一回,还非等到年初一不可。
您想,这日子口儿大街上人多啊。瞧瞧,围帐子了。没一会儿,里边儿那一家子乱成一锅粥了。好么,孩子哭、婶子劝,闹分家的、抢传家宝的,多少年不登门的姨奶奶都来了,沾亲带故的一个没落下。寒冬腊月天儿,帐子里头的愣是折腾出汗了。估摸着外边儿围了不少人了,丑孙子从里头走出来了,嚎啕大哭、摔盆儿、打幡儿、举着哭丧棒儿哭爹喊娘。原来,三姑六婆都饶上,就他一人儿。长的难看点儿,打扮儿难看一点儿,洋相出尽,他才不怕丑呢。帐子里出来一亮相,嘿,今儿有进项。
二代八大怪闹天桥儿
您看,末代皇帝退位,清政府的最后一页彻底翻过去了。政治上的风吹草动,对老百姓的心情似乎并无太大影响,可天桥在北京城的影响力却有增无减。辛亥革命过后,又一批演技独特的民间艺人在天桥声名鹊起,较为卓著的也叫“天桥儿八大怪”,眼下是第二代了。与上一辈儿“八大怪”的从艺风格相比,这一时期继承衣钵的口技、相声等说行的出色艺人极少,取而代之,各式各样的戏法儿表演脱颖而出了。哪八位呀?这不,老云里飞、蛤蟆教员、花狗熊、傻王、王小辫、曹麻子、无名金钟和程傻子。其中,老云里飞是说书的,曹麻子是说快板儿书的,剩下全是“演技派”。
书场也要《云里飞》
老云里飞本名白庆林,是个旗人,打小儿在戏班子里学戏。白庆林出科时,入的武丑,十岁登台表演,翻跟头学的最好。好家伙,空翻三百六十度而后平稳落地。这么着,白庆林长大以后,成了名了。连慈禧老佛爷都认得他。那年老太太拖家带口逃难奔西安,临走也没忘了娱乐,带的那一班子艺人里就有白庆林一个。
至于后来说书,那是没法子的法子了。您想,眼瞅着奔了六十的人了,身子骨儿必是不如年轻时候儿。可不,再见天儿台上翻跟头可要命了。幸亏他自个儿还一肚子故事呢,就讲《西游记》吧。讲的好不?瞧瞧,台下观众黑压压一片呐。只要白先生醒木一拍,大伙儿耳朵全竖起来了。
白先生的书不仅好听,而且好看。好家伙,妖精阴森恶毒、唐僧慈悲为怀、孙悟空大智大勇、猪八戒的两面派作风……声情并茂,人、妖、神无不描绘的入木三分。您早早儿来,还能饶一段儿戏听。可不,老白的故事梗概是用唱的。白庆林的京剧功底儿,给他的书场增色了。您看,九九八十一难,每逢降妖除魔的打斗场面,武术动作一定配合上来。呵,“唱、说、打”,跟演电影儿似的。
蚂蚁出操蛤蟆念书
蛤蟆教员是个老头儿,在天桥儿待的时间不长,也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到底从哪里来。老人家精瘦精瘦的,留胡子,平日穿长袍,看上去挺斯文。
您看,脚边儿上铺块木板,搁下俩罐子,一大一小。里边儿装的什么?瞧瞧,大罐子打开了。说:“时间到了,该上学了!”说谁呢?它,绿的,竖黑条纹,扑通跳木板上,昂头挺胸。哎呀,是个蛤蟆!一会儿,老头儿把小罐子也打开了。念叨:“上学了,先生都来了。”天呐!木板子上这就站满了蛤蟆,八只小的,一个大的。小个儿的排成两排,跟大个子面对面。老头儿说:“开始上课!”大蛤蟆扯开嗓子,“呱”叫一声儿,小蛤蟆“呱”跟着叫一声儿。一唱一和,真跟学生念书似的。老头儿说:“时间到了,放学!”小蛤蟆先起身,一个个跳回罐子,大个子目送它们回“家”去了,自个儿也跳进大罐子去了。大家伙儿看得眼都直了。
老头儿又掏出一个瓶子,细长的窄口儿。老头儿喊:“出来排队,做操了!”像阿拉丁神灯一样有灯神出来吗?没有,是小蚂蚁,有黑的,有黄的,一大群。先前队伍很乱,老头儿喊口令:“立正!”还拿小米儿诱导。好么,黑蚂蚁一排,黄蚂蚁一排,竟然没有一只站错的。一会儿,老头儿又喊:“收操了,回家!”小虫儿们你推我搡的进瓶里了。
这阵势,够邪性的。
数来宝数落西太后
谁敢数落她呀?曹麻子。您听,“太后投降不争气,洋人爸爸坐朝廷。”针针见血。敢情,时代不一样儿了。您瞧那大快板儿。对,牛胯骨做的,上头钻俩眼儿,一个眼儿拴一个大铃铛,另一个眼儿系红绸子,这喜庆。那是,动静儿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