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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刘发清 一个不屈的英魂——忆林昭(1)

二三十年了,一张笑脸化成一个带血痕的影子,总在我脑屏中闪现、旋转、萦系着。它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稍有减色,反而被时代的激流冲刷得更加鲜明。最近她仿佛变成一个铅球,沉重地压在我胸口,使我烦躁不安,甚至喘不过气来,逼迫我非写出来不可。倘写不出,好像无以报答地府的英灵,也无以安慰自己的良心。

她叫林昭,是我的大学同学。她长得身材适中,文雅庄重,有一对像燃烧着的火焰般闪亮的大眼睛。她经常在北大校刊和学生会主办的《红楼》上发表清新活泼的散文和颇有才气的诗歌。

我记得当年伏罗希洛夫访华时,《中国青年报》接连发表的两首欢迎诗歌,就出自她之手。她学习刻苦勤奋,成绩优秀,是同学中的佼佼者。但她才多身弱,性格倔强,曲高和寡,有点像林黛玉,同时她又姓“林”(其实她的真实姓名叫彭令昭),因而不知从何时起,她获得了褒贬参半的“林姑娘”(黛玉)的称号。因为我和她同级不同班,而我这个来自粤东北山区的放牛娃,在她这位喜欢穿花裙子的上海姑娘面前,未免有些自渐形秽之感;加上我又听见别人说她“骄傲自大”、“不关心政治”、“小资产阶级浪漫情调极浓”等等,所以最先接触不多,交谈更少。到了三年级,我们几位同学组织了一个写作组,她是组长,我是组员,要商量写作问题,说话自然多了。她文思之敏捷,知识之广博,口才之犀利,以及善于思考,是我颇为钦佩的。

五七年“反右”运动在北大开始以后,像她这样有独立见解的人,理所当然地最先“加冕”为右派分子。随着运动深入扩大,即使平庸如我者,只因直言多说了一些与潮流相悖的话,亦未能幸免。命运就这样把我们变成了“同路人”。

我当了“右派”以后,仿佛从云端掉入地狱的无底深渊里,沉程在忧愁与忏悔之中,受到最大限度的孤立。每天除劳动、写检查和上课以外,几乎剥夺了开会、散步,乃至说话等一切自由,而且时时刻刻被监视着。

1958年7月某日,我们毕业分配的方案已经公布。我明白:

只有遥远的边疆,才是适合我去的地方,与其被迫,不如争取主动,报名到陌生的大西北去。但此去前途未卜.自然是凶多吉少,心中忐忑不安。当时我正在谈恋爱,女朋友虽然表示愿意等待我到“摘帽”以后;但我预感到自己永远难忘的初恋恐怕不会有好结果……因此,我伤心,我惆怅,我悔恨,我嚎啕大哭,我咬过自己的手指,揪过自己的头发,陷入无穷痛苦中而不能自拔。一天下午5时左右,我低头走着,校门边突然有人低声喝道:“右派分子刘xx到哪里去?”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林昭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别开玩笑了,我想回校去。”我愁眉苦脸地回答。

“嘿,”林昭突然提高声调,”回去做什么?去吃晚饭?”

“不,……我近来几乎吃不下饭。何况现在时间还早,饭厅没有开门呢。”我望见她明亮的眼睛里含着几分讽刺的表情,茫然和尴尬地回答。

“走!我们到外面吃顿饭去。我请客。”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我不饿,不想吃。”

”哼!饭要吃,而且要吃饱。你不饿?也罢,那你也得陪我去。”她好像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狼一样的眼睛”,便转身跟着她走去。

饭馆顾客不多。林昭找了个角落坐下,我没精打采坐在她对面。当我再次表示没有胃口时,她向服务员要了一碗肉丝面,举起筷子咯咯地笑:

“你不吃,我可要吃。”她一边吃,一边告诉我:她当“右派”之初,不吃,也不睡;人们说她在流泪,其实她心里在流血;她甚至曾经自杀(我知道她自杀而被抢救过来,但我没有勇气去看她,此时也没有勇气追问关于她自杀的细节)可是现在她想通了:“这不单是我个人的命运问题,北大划了xx多个右派,全国有多少?”她停下筷子,清瘦苍白的脸上没有—丝笑容,“反右斗争还在全国进行,它的性质、它的意义、它的后果、它对我们国家、对历史有什么影响?对我们自己有什么教训?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但我要认真思考,找寻答案……”

我是不容易服输的人,从前我虽然钦佩林昭的才气,可是我心里没有怎么服她,况且她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可现在她却像一面镜子照亮了我,我觉得她好像变得高大起来,像个哲学家静静地睁着眼睛审视着一切……我们从饭馆出来,已日薄黄昏。夕阳的余辉染起了北大校园,玫天瑰色的彩霞在西山上炽烈地燃烧着,远处暮霭苍茫,微风轻轻吹拂,白杨树叶沙沙作响。北京夏日炎热开始退去,夜晚特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爽凉决开始降临。林昭忽然停下脚步,说:“喂,我们逛逛颐和园去吧。”这里去颐和园只有两站路,乘公共汽车只需5分钱。傍晚时分,颐和回游人很少,昆明湖的万顷碧波,万寿山的曲径的清幽静寂,奇花异木的浓郁芳香——啊,多么富有诗情画意!这正是游园休憩的好时光。

我犹豫了一会儿,却说;“算了,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回校吧!”我之所以不去颐和园不是我的一切美感都泯灭了,也不仅完全是逃避“瓜田李下”之嫌的闲盲碎语,而是害怕被怀疑在一块搞什么秘密“阴谋活动”,从而在即将分离之前招来不必要的甚至令人难以逆料的后果。

“……”林昭望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

进入校门以后,我们各自分开走了。

不久,我被“分配”到大西北。林昭“罪行严重,态度十分恶劣”,本应送去“劳动察看”,但因病留下在北京做资料工作。

我离开北京时没有向她辞行。没有料到,此行竞成永诀!

1960年春天,我在黄土高原一个小县一所中学农场劳动。

这个所谓“农场”,就是全校师生用镢头、铁铣在贫瘠荒原上开出的几亩荒地。路边盖了一间宽不到3平方米的低矮小土屋,房门用几块木板拼成。除了我和一个“作伴”的学生住在小屋内以外,“农场”一无所有。这是一个漫长而可怕的春天。河边草丛刚刚露出淡淡的绿色,天空常常弥漫着灰黯的云雾,寒风袭人,冷侵骨髓。附近农村里不断传来饿死人的消息。我虽属于“干部”,但根据规定,该县干部每人每月口粮从27斤“节约”到25斤,接着“节约”到22斤、20斤,每人每天平均食粮6.666……两,好在这里时兴一天吃两顿,每顿供应3.333……两玉米面。除盐巴外,没有菜,没有油,没有任何肉、副食品。县城里惟一一向熟食店早已歇业。街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任何食品出售。只有一所县医院门庭若市。我所在学校,除了少数几个脖颈壮如公牛的食堂管理员和领导人以外,老师和学生有的得了肝炎,有的水肿病,有的肚子疼……我在“农场”虽无事可做,但头晕眼花,每日翘首两次开饭时间,而每一次可以领到一块手巴掌大小、约2寸厚的玉米面“花糕”——这是当地手艺高超的大师傅发明的“增量法”所制造出来的杰作——和一碗也是玉米面烧成的汤。几乎用不着牙齿帮忙,两种美味食品刚到手便自动滚进我的肠胃里去了。然而我总觉得“花糕”太少了,倘有一箩,我也可以一次把它吃个精光……一天,我突然觉得两条随沉重得灌了铅似的,脚和小腿肿起来。我一步一步慢慢地挨到校医室,刚从卫校毕业的年轻校医,只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问,就在药柜里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一盒中成药——“银翘丸”,把它塞到我手里。“这是治感冒的呀?”我不胜惊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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