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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丁耶 鸣放·流放·下放·解放(2)

有一次我犯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肯饶恕的“大错误”。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一位下放干部当成了“同志”,并且公开说他是个“好人”。因为他待人和气,没有向这些犯“错误”的人身上“落井下石”。这一“颂扬”可不得了,他的“班长,立刻被革掉。这边批判我“忘记身份”;那边就批“原组长”的右倾。我后悔莫及,罪不该忘记那条教导:“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我害了这位同志,使他跟我们劳动了两年,直到所有下放干部都调回原单位,他才离开。

这件事发生后,有些下放干部变“精”了,提高了“觉悟”,开始同“右派”誓不两立,对我更是如此。开始在我这个“花岗岩脑袋”

上磨他们的牙,当他们的牙齿磨尖利可以咬人了,就放回去参加整人的运动。客观上我们成了他们升迁的“人梯”。更不幸的是有些政治上还幼稚的“小右”也学会了这一招数,不断汇报我的“反动言行”去“立功赎罪”。在生活会上让他们互相揭发,这叫“瓦解政策”,有位教导员说的更露骨:“狗咬狗”。可有些人却偏偏要互相“咬”,结果彼此都咬得遍体鳞伤。有一位姓于的和一位姓周的,就是这样互“咬”,最后都“咬”进了监狱。落实政策时他们才说了实话,当初互相攻击的都是“不实之词”。

看出了这个招法的不人道,我没有上当,我宁愿当“活靶子”、当“人梯”,我希望大家都解放,“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偈语成了我这个无神论者的信条。结果是所有在农场劳改的“右派”都摘了帽,我这顶帽子还牢牢地长在头上。

突击摘帽“文革”初期,我的“帽子”戴得更“牢不可破”了。据我所知,此时我省只有少数几个:顽固分子”还没摘帽,我认识的有某大学政治系主任智某,另一位是“老延安”,他们根本不承认自己是“右派”。还有一位是个“老八路”,他不是知识分子,而是在运动中仗义直言,保护他领导下的几个有才华的知识分子被打为“右派”的,他一直不承认,还一如既往地向党组织交党费。自然没人敢收,他就自己“代党保存着”。还有一位是民主党派的负责人,一直不认罪,他说:“我同共产党共事多年,并肩战斗,我要是右派,那共产党也是右派了。”1962年劝他“认罪”,好给他摘帽,他说:“我不是右派,你摘个什么?!”而我呢,则是省文艺界惟一—个没有摘帽的,我早已安于现状,继续当我的“反面教员”。“文革”一开始,我第一个被关起来,“造反派”为表示自己是“左派”,当然要用我这个“右派”来证明。

1968年,珍宝岛事件发生。我在“牛棚”里听到消息,非常替祖国命运担心,对自己的政治问题,早已置之度外,没有想到“造反派”却把我同珍宝岛联到一块儿!

那是在1968年8月中旬,驻我单位的工宣队长老于把我找去。他是汽车厂的工人,外号“于大锤”,我想恐怕又要“锤”我一通。可事实恰好相反,他不但没有“锤”我,还给我让座:“你戴几年帽子了10年。一还想不想摘?”我想这是啥时候,还谈这个,有话就明说,拐什么弯?他还真没拐弯,像抡大锤一样,“你写个检查,在大会上讲一讲你立场转变的过程。”是我“转变”了还是谁转变了,我真说不准。回去以后,我开始写检查。对这种差事,我已轻车熟路。我把上万字的提纲交了上去。“于大锤”看看那厚厚的稿纸,皱了一下眉头:“写这么多干什么?又不是写小说,拿回去删去废话,给你10分钟在大会上讲完!”

下午专为我开了个群众大会,各路“造反派”都到齐了,从他们疑问的目光里断定,谁也不知道开的是什么会。有的用鄙夷的目光看我登台表演,习惯地拿出小本子,准备批判我的发言。

我把准备好的检查提纲用15分钟念完了。下边一阵嗡嗡,显然对我的检查表示不满。有个“造反振”头头举手要求发言,此人曾率先抄我的家,并主张把我撵下乡,没等我搬走就把我住的房子许诺给他的一个朋友。他的发言声色俱厉:“这不是检查,而是翻案,再一次向党进攻。”我一听火就上来了,霍地站了起来想同他争辩。反正已经把我打到十八层地狱,妻子疯了,儿子吓成癫痈,还怕什么,刚要张嘴反驳,“于大锤”把我叫出会场,“丁耶,千万别发火,耐着性子听下去,意见提的不对也不要反驳,就当放屁。”我回到座位上继续听“造反派”们放屁。听完几个“屁”之后,“于大锤”上台讲话:“丁耶同志今天的检查很深刻,”天知道我哪地方深刻,“对过去所犯的错误有了正确的认识,立场有了转变……根据……摘掉他的右派帽子……”下边听众有人鼓掌,从稀疏的掌声中辨得出他们没有想通。不仅他们不服气,连我自己也觉得摘得不仗义。

可实际谁管你,帽子需要摘就摘,这是政治需要,由于需要可以是非颠倒,可以指鹿为马。

事后我才知道,并不是我“改造好了”,而是由于珍宝鸟事件发生,要团结全民族,一致对外。民族矛盾上升,阶级矛盾下降,不要树敌过多,化消极为积极。我上边提到的几位老同志也在这次摘了帽子,那位“老八路”还坚持他不是“右派”,谁管他呢,给他“硬摘”掉了。

今天回忆起那件事,并不足奇怪,当初戴帽子就没有半点道理,今天摘帽子还谈什么道理不道理,那时是权当家,而不是法作主。像造反派说的:老子就是法,老子就是理!

“摘帽右派”与下放

“摘帽”与戴帽照理应当有本质的差别,而实际上差别并不大,这是我在下放过程中逐渐觉察到的。

1968年秋冬之交,全省掀起下放劳动“接受再教育”高潮,为了促使干部积极响应号召,我省还增添了个理由:减少城市人口,保护干部,预防原子弹袭击。有些干部不知是由于“觉悟高”还是被原子弹吓的,纷纷报名,全家落户农村,个个胸前戴着大红花。

惟独我,没有给戴花,而是在吹吹打打送走那些下放干部之后,才派辆汽车偷偷地把我家的“老弱病残”者运送到乡下,就像运走私黑货一样。可见我同下放干部是内外有别的。还有一件事,更使我明白了对“摘帽右派”是另眼看待的。下放以后,我本性难改,又重操旧业,继续写我的伐木工人史诗(鸭绿江上的木帮),而且冒失地投寄给北京一家大出版社。一去半年没回音,后来听一位老“五·七插”讲,出版社来人了解我的政治情况,一听说我是“摘帽右派”便没再理我。又过了半年,长诗退还,附了一封退稿信,建议我写写“伟大的文化大革命……”当然我对这场“十年浩劫”很感兴趣,是要写的;但不是那时候写,而是在今天;不是写它的“伟大”,而是写它的罪恶。

“改正”以后“改正”政策落到我的头上时,有人估计肯定要“卡壳”:“丁耶要不是右派,我们单位就没有一个右派了。”等翻开档案,审议了我的“右派言论”,才发现“丁耶的言论是正确的”,和“三中全会的精神一致呀!只是说早了点……”在“改正”宣布会上让我代表“错划”表态时,我牢骚两句:“从今天起,我又是35岁了,那22年不能算我的阳寿……至于‘改正’,谁错了谁改,不要不明不白的,好像谁都错了,又像谁都没有错,这样怎向人民交代,怎向历史交代……”其实我说这些话是多余的,历史总像一个羞怯的少女,有史以来总是如此。可我作为一个作家,不能向人民说谎,应负起历史给予一个作家的神圣使命。

20载岁月就像水土一样“流失”掉了。组织上又把我安排在作家的位置上,可我的笔已经写不出什么诗。20多年尽写检讨了。后来我想检讨也是一种文体,就发挥我这方面的一技之长吧。

不过我把这种“检讨”文体也“扩大化”了,“扩大”到社会、国家的范围,不仅为自己写,也替别人写;替那些有错误不愿意检讨的人写,替检讨不深刻的人写。为了扫清改革的障碍,我愿再冒一次险,举起我的投枪向那个巨大的封建腐朽的幽灵进行最后一次冲杀。

1986.12.8.于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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