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老多放暑假的时候,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在老多期末考试的时候,筱芬也是绷紧了神经的,尽管她一点也帮不上老多的学习,但是她还是一丝不苟地守在老多的身边。这期间,阿丽好几次叫她出去玩,她都拒绝了。不光是为了老多,她也没有更多的兴趣。“八一”的时候,厂里还组织人到离玉水三十多公里处的一个部队去联欢。车间里为此专门做了安排,去的人可以停工一天,但是工资一分也不扣,就这样筱芬还是固执地不去,车间主任也了解筱芬的脾气,也没有再坚持。阿丽回来以后,说,你不去真是太可惜了。我们不仅见了那么多的解放军,而且还打了真枪。晚上还和解放军跳了舞。阿丽说得眉飞色舞的,她并不就此罢休,她神秘地对筱芬说,是罗新国带队去的。这个时候,罗新国已经升为糖果厂的副厂长了。阿丽说,现在看看,觉得罗新国还是很顺眼。他很有能力。在联欢会上他代表厂里发了言,很给糖果厂争了面子。要是让厂长去,还不知道怎么丢人呢。说到了罗新国,筱芬的心里还是湿润了一下,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阿丽说,还有重要的话没有告诉你。筱芬问,什么话?阿丽卖起了关子,你猜。筱芬摇摇头,说,猜不到。阿丽说,我和罗新国跳了一曲舞。他说到你了。筱芬心里咯噔了一下,表面还是装的什么事都没有,她看着阿丽。阿丽说,他问你怎么不去。你怎么说?筱芬问。阿丽说,我还能说什么呢,说你不想去呗。筱芬有些失望,可是又能让阿丽说什么呢。阿丽说,罗新国说,姜筱芬不错。他还知道我们俩是好朋友。我故意讹他,我说,你和筱芬的事,筱芬什么都告诉我了。筱芬急了,说,你怎么这样说呢?阿丽说,我不这样说,他能说知心话吗?筱芬问,什么知心话?阿丽说,他说要我多关心你,还说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他。这不是知心话吗?筱芬没有回答她的话。阿丽叹了口气,说,要是你真的嫁给了罗新国,那倒还是不错。可惜啊,让那个张寡妇拣了便宜。筱芬听了,心里真的委屈了起来,想这事当初你不是反对吗。心里想是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暑假的头一天,老多睡了一个懒觉,到了十点多钟才醒来。他一睁开眼睛,竟看到四妹坐在自己的床沿,正用眼睛专心看着自己,老多吃了一惊,说,你……你怎么在这里?
四妹说,你睡得真香,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老多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说,你出去。我要起床了。
四妹说,你起呗,我不看就是了。
老多不耐烦地说,你出去。人家又没有让你来,你怎么偷偷溜进来呢?
四妹说,我用偷偷吗?你的门大开着,像在展览呢。
老多不再理她。四妹突然神秘地说,你在做梦呢。你还说梦话了,你叫你小姨的名字呢。
真的?老多听到这儿,一下子翻过了身。
四妹哈哈笑了,说,当然是真的,我听得清清楚楚。
老多把脸转了过去,四妹一把把老多的被子掀开,没想到老多竟然一丝不挂,老多急忙抓住被子的一角,大叫了一声,你疯了!
四妹还在笑着,说,你睡觉不穿衣服啊?
老多不理她,说,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四妹一下子爬到床上,躺了下来,说,今天我妈和你外婆出去了。一个人都没有。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空气的声音,还有树生长的声音,后来,飞来了几只小鸟,落在了老槐树上,啾啾叫着,那声音是无比的欢快。
接下来的几天,老多都在疯玩,他只有在外面,不再面对筱芬的时候,才感到一种真正的放松。他和同学约着一起到尹家嘴水库去游了一次泳,还和同学一道去爬了一次山。每天到了天完全黑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一进门就上床呼呼大睡了。
有一晚,筱芬跟进了老多的门,老多并不知道,他背对着门,把上衣脱了下来,整个上半身赤裸着,几天的工夫,就把他的皮肤晒得黑亮黑亮的,在灯光下面,发着暗黑色的光。筱芬惊异地看着,老多又开始脱裤子,筱芬急忙跑了出来,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眼睛也好像出了毛病,看什么地方,都看到的是老多脱了衣服的身体。她急得使劲揉自己的眼睛,可是越揉像是那个画面就越清晰。她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还是鼓足了勇气,她再到老多的门口时,门已经关上了。筱芬站了一会儿,正在犹豫着,是敲门还是离开,突然,她听到了老多的屋子里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她竖起耳朵来,听到一阵很低很低的说话声,筱芬的心要跳出喉咙了,她不敢再听下去,急忙走了。
那一夜,筱芬几乎没有睡觉,有一会儿她听到了一个轻轻地脚步声从老多房里出来,又离开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杀了一样,她把脸埋在枕头上,泪水溢出了眼眶,就被棉花吸了进去,悄无声息。
第二天,筱芬走的时候,老多的门还关着,筱芬轻轻地一推,门开了,一股很浓烈的甜腥的味道扑面而来。筱芬皱了皱眉头,她奇怪那是一种什么气味,她想不出来。
筱芬上班不久,就被广播通知到办公室开会,她急忙赶去,才发现并不是开会,是罗新国找她。见了筱芬,罗新国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见你的方法了。这是筱芬没有想到的,她沉默着,罗新国问,有什么困难吗?筱芬摇摇头。罗新国走到筱芬的身边,说,不要总是这样忧郁。我会在任何时候帮助你的。筱芬抬起了眼睛,罗新国惊讶地说,怎么?你哭过,为什么?谁欺负你啦?一连串的问话,勾起了筱芬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眼泪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罗新国急忙抱住了筱芬,筱芬没有反对,她顺从着,把头靠在罗新国的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筱芬的声音小了下来,罗新国的手也在向筱芬的衣服下面探去,筱芬急忙拉了罗新国的手,说,不!我不能!罗新国在筱芬的耳边急促地呼吸着,说,筱芬,求你啦。求你啦。我不行了。筱芬扭动着身体,挣扎着,罗新国又哀求着,说,我绝不伤害你,我不会的。我只是看着你,摸摸你……罗新国话没有说完,就一把死死地抓住筱芬衣服下面的一侧乳房,接着,他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面孔抽搐着,他仰起了头,把筱芬整个头揽在自己的怀里,一股浓烈的甜腥的气味,冲出了罗新国的身体,弥漫到空气里,也钻进了筱芬的鼻子里,筱芬突然想起了在老多房间里闻到的气味,她什么都明白了。
罗新国瘫软地靠在沙发上,他说,谢谢你,谢谢你。筱芬。
筱芬默默地理了理头发和衣服,静悄悄地走了。
34
好几天筱芬都不理老多,吃饭的时候,母亲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老多问她什么,她就假装没有听见,根本不理。不仅老多感觉到了,母亲也感觉到了。母亲说,你们俩,还像小孩一样,说翻脸就翻脸。整天这样闹,有什么意思?筱芬听了母亲的话也不吭气,老多心里也打着小鼓,知道小姨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母亲说了,接着就叹气,说,大的不像大的,小的也不像小的。从小你们俩就扯不清。筱芬也是让我宠惯了,还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小的,明明大了九岁,还经常和小的一般见识。还小姨呢,我看当姐姐都够戗。
母亲自顾自地说着,倒是没有照顾到两个年轻人的感觉。果真,筱芬干脆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赌气出了厨房。母亲在她的身后说,还真的生气了,登鼻子上脸。说完又对老多说,别理她,都这么大了,还像孩子一样。
老多也不接外婆的话,默默地低头吃饭,筷子是一直动着,可是碗里的饭菜却进不到肚子里,他觉得胃里像是堵了东西一样,碗里饭没有吃完,老多就说不想吃了。外婆说,走吧,走吧,不吃算了。
老多刚回到房间,筱芬就进了厨房,她是来帮母亲收拾的。多年以来,筱芬一直负责家里厨房里的一切,是母亲最得力的帮手。筱芬进了厨房,母亲就退了出去。厨房里也发出了碗碟碰在一起发出的声音,这些是筱芬每天都在做的事,就是什么也不想,筱芬也不会做错。事实上,筱芬的心里乱成一团,一股无名火总想冒出来,但又不知道怎么来冒。她默默地洗着碗碟,老多跟到了厨房,筱芬一看他,就用眼睛乜斜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是藐视。
老多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就过来帮筱芬,筱芬一失手,一只碗掉在了地上,立刻砸得粉碎。筱芬大喊了起来,谁要你在这里多手多脚了?老多嘟囔道,我……我不是来帮忙吗?老多不说还好,筱芬抓起一只盘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又是一阵尖锐的声音,母亲闻声过来了,说,地震了!还搞得跟地震一样了?!她一看地上的碎片,哎呀,真是败家子啊,败家子啊。这个家容易吗?
母亲对着筱芬喊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摔东西的毛病了,怎么越活越向回长了?
筱芬心里憋了火,大喊了一声,怎么了?摔了我明天再买。
母亲从来没有见筱芬这个样子,一下子愣住了,话也没有了。筱芬一捂脸呜呜哭了起来,她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哭得声音更大了。
母亲在厨房里收拾着地上的碎片,边收拾边说,姑娘大了,就不该留在家里了。
老多也在当着帮手,听到了外婆的这句话,心里先咯噔了一下。脑袋也想了别的事,是害怕小姨离开这个家,他不敢想没有小姨,生活将会是多么的黯淡无光啊。他手里拿着扫帚,却没有扫地上,而是上了饭桌,外婆见了,一把抓住了扫帚,说,一个个都像丢了魂一样。你走吧,别在这里帮倒忙。
老多出了厨房,走到筱芬的屋子门口,见门紧紧地关着,他试着推了推,没有推开。他也无心再回自己的房间,就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很静,也很凉快,有风在轻轻地吹着。老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天黑的时候到院子里来过了,他低着头走着,他是无心欣赏夜景的,心里惦记着哭泣的小姨。
突然,暗处一个声音响起来,老多,老多。
老多这才看见,叫自己的是格强,他坐在老槐树的后面,手里夹着一只香烟。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了。
老多说,是你啊。
格强说,家里太闷,出来透透气。你也是吧?
老多点点头,他在格强边上的一条裸露着的老槐树的根茎上坐了下来。老多除了叫筱芬为小姨以外,在院子里他叫老冯家的几个兄妹都是直呼其名,没有辈分一说。从小就这样,大家也都把老多当了同辈的人。
格强说,我喜欢看夜里的天空,很有意思。不过一定要静下心来看,要久久地看,会发现很多很奇特的东西。天空其实就是另一个陆地。
老多随着格强的话音,眼睛朝天空看去,夜里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像是把白天的天空,放进水里泡了起来一样,那样的蓝很干净,也很水灵。在深蓝色的天空上,星星就像一些漂在水里的小白花,带着一种祭奠的肃穆感。老多看天空看到了一条通往天堂的路。
有一阵,两个人都在专心地看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脖子也酸了,把举着的脑袋垂了下来。格强突然问,筱芬呢?
老多迟疑了一下,说,在家。
格强问,她……她最近还好吗?
老多说,嗯。
格强还想再问什么,看老多的样子就没有再说什么。老多是故意不想对格强说一些关于筱芬的话。不过格强的话,又让他在心里充满了对筱芬的担忧。他不再和格强一起看天,他起身走了。
那一夜老多也没有见到筱芬,接下来的几天,筱芬对老多的态度也没有变化,只是不是那么剧烈了,他们的对话也只限于普通的日常对话,说完就完,筱芬再也没有跨进老多的房间,老多进筱芬的房间,一进去就会被哄出来。一个暑假也就在这种别别扭扭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