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音乐会
郑豪强把多多送到了体育馆的门口，嘱咐多多演唱会结束以后，就在原地等不要乱跑，说了这些他依然不放心，又把多多的手机号记了下来，并且拨了一遍，通了，他才放心。多多应着郑豪强的一一嘱咐，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大门跑去。郑豪强突然喊住了多多，多多站下来看着他，郑豪强说：“你穿得太少了，会冷吧？”多多莞尔一笑，什么也没有说飞快地跑了。郑豪强站在自己的车旁，看着像一只花蝴蝶一样飞远的多多，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在这一瞬间，他真的真的感觉到时光在倒流，一下子飞越了二十年，二十年前发生的某一个瞬间和眼前的这个瞬间几乎完全重合了。
在这个晚上，郑豪强确定，多多的确长得很像杨溪，或者说杨溪长得很像眼前的多多。在这之前，郑豪强总觉得多多像一个人，究竟像谁他也说不出来。郑豪强见多多的时候，多多大都穿着校服。校服把一个女孩子定位在一个特定的区域，那是一个下一代人的区域，事实上多多的年龄就在那个区域，但是如果在大街上或是在某一个公共场合，一个像多多一样年龄和身材的女孩，穿的是一身时尚的衣服，处处透着一股女人的味道，那么，那个区域就会被淡化，更多地会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晚辈。
这天晚上，多多穿了一件紧身的吊带上衣，纯白色，两个光洁的手臂和后背暴露在天光下，下身穿了一条牛仔裤，牛仔裤把她圆润的臀部包裹得胀鼓鼓的。她的整个身体都有一种被裹住的感觉，身体本身的线条在包裹之下不屈不饶地凸现出来，经过了这个过程，那些线条就不再单纯，而是带了器官的功能被显现。在这个晚上，这个16岁的女孩更愿意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出现，而不是作为一个女中学生。
尽管杨溪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但是，多多奔跑的姿势还是有了杨溪当年的模样。郑豪强曾经说过杨溪，你奔跑的时候，像一只鹿。郑豪强第一次见杨溪的时候，杨溪穿了一件黑白方格的夹克外衣，一条黑色的长裤。在一群女孩子当中，杨溪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她不仅比别的女孩子高挑，她的目光也是和其他女孩不一样的，很多女孩子的目光中有一种迷茫的感觉，而杨溪的目光像一泓山泉一样，在清纯的基础上还多了几分好奇。那时，杨溪举着这样的目光四处张望着，突然，在某一个时刻，她的目光与郑豪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在对视了两秒钟以后，杨溪的目光躲开了，郑豪强就是被杨溪那一下羞涩的躲避而打动的，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神情忽然间显得惊慌，他的老板，也就是他的岳父喊他，他才惊醒一般。
如果说见到杨溪的第一面使郑豪强对杨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么，那一次木料事件，让郑豪强对杨溪有了另外的感受，那样的感受是在欣赏中夹杂着心疼。木器厂用的木料大多是从东北来的，有一次，一直为木器厂供货的厂家突然单方面提价，如果按照新的价钱来买木料的话，那么木器厂几乎不会有利润。郑豪强的岳父把谈判的任务交给了他，郑豪强只身带着杨溪赴东北背水一战，没有想到，谈判大获成功，其中最关键的是杨溪和东北人拼酒，鏖战下来，东北人对这个美女不仅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还把最优质的木料以最便宜的价格给木器厂。郑豪强的岳父兴奋不已，大夸女婿为工厂找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其实，郑豪强正是亲眼目睹了杨溪与东北人拼酒的全过程，才对杨溪有了新的看法。饭桌上杨溪一副得风得雨的样子，可是一回到住处杨溪还是难受得吐了。郑豪强很惊讶，更是担心，没有想到杨溪用手臂抹了一下嘴，转身对郑豪强莞尔一笑，把门关上了。就是杨溪的这一个动作，忽然间让郑豪强对杨溪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在返回深圳的火车上，杨溪的目光依然是泉水一样清亮，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什么酒场、商场都不曾存在过，只有风景在她的眼里生动美丽。杨溪那种不谙风雨的感觉，让郑豪强突然有一种爱护她、保护她的感觉。从那以后，郑豪强在不知不觉中对杨溪多了一些关照。大凡青年男女的恋情都是从关照开始的，郑豪强和杨溪依然如此……
郑豪强看着多多的身影完全消失，他这才打开车门，他坐到驾驶座位上，目光看着远方。事实上没有远方，眼前是繁华的市面，一排小商铺门前各自挂着自己的货品，这一切在郑豪强的眼里都似乎不存在。他眼前一会儿是多多，一会儿是杨溪，他想自己喜欢多多，原来是因为多多像杨溪。杨溪啊，杨溪啊！郑豪强在心里叹道。她现在在哪呢？她生活得怎样呢？这样的问题郑豪强不知想了多少遍了。郑豪强曾经找过杨溪，从深圳一路找来，找到了云南，找到了昆明，他找得非常苦，才知道，在一个信息尚不发达的时期，找一个大活人是如此的困难。尽管这样，郑豪强依然没有放弃寻找，不仅仅是他知道杨溪带着身孕，更要命的是，他的生活中没有了杨溪，一切都黯淡无光。他丧失了一切热情，包括工作。后来，有人告诉他，杨溪已经定居国外了。国外是一个什么概念，尽管这样，郑豪强出国几次，每次都在华人圈里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杨溪的女人，当然没有。不管怎样，她一定有了自己的家，或许还过得不错。郑豪强想。
想到这里，郑豪强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年轻时候才有的冲动，他决定把车开上高速路，开到180迈，疯狂一次。他这样想着，脚也踩在了离合器上。
二、闺友密谈
就在多多看孙燕姿演唱会的时候，林涓与齐丽一起在家喝茶。其实，林涓是在喝酒。之前林涓说是到齐丽这里来喝茶，郑豪强是闽南人，据说他们那个地方有喝功夫茶的习惯。说起来郑豪强根本就没有在闽南生活过，他的父辈就移民香港，他从小生长在香港，但过的是苦日子。他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第二年母亲居然出了车祸。没有成人的郑豪强到木器厂当了学徒。
喝功夫茶是郑豪强受家族影响学来的，因为郑豪强喜欢，齐丽也就理所当然的喜欢。所以，林涓还没有到，齐丽就已经把茶准备好了。林涓来了以后，齐丽就按照喝功夫茶的程序，一项一项演示过来，最后，把茶倒进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茶盅里。林涓一口就喝完了，接着，她问齐丽有酒吗，齐丽急忙端来了红酒。林涓平时很少喝酒，但不是不能喝酒，齐丽也见过林涓喝醉的时候，那是在炮兵师的时候，齐丽忘了是因为什么，林涓醉了，吐了，哭了，把自己搞得很狼狈的样子。后来，林涓也在一些场合喝过酒，但是，那样狼狈的样子再没有过。
齐丽找来开瓶器，动作笨拙地在开酒瓶，林涓看不下去，把开瓶器抢了过来，说：“真是有福的女人，越活越笨了。”
齐丽也不生气，笑笑，说：“老郑在家都是他来做这些事。”
林涓利索地把酒瓶打开了，她边倒酒边说：“没有老郑的时候，你不是也会开酒瓶吗？”
齐丽笑着顶撞林涓：“你不是说有福的女人越活越笨吗？”
林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是啊。”
“过去都是我照顾你。”齐丽说，“你是公主，你是全师人的公主。”
林涓又喝了一口，“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公主？我什么时候当过公主了？”她说着目光投到了天花板上，在天花板上散漫地游离着。
“公主都是这样的。明明是公主待遇，却不知道。”齐丽说。
“唉！”林涓叹完气以后，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
“唉，你悠着点儿，可别醉在我家。”齐丽说。
“我就想醉，醉你家怎么了？除了你家，我还能在哪醉啊？”林涓说着，眼睛红了。
“何必这样脆弱呢？你以为你能脆弱吗？你不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已经和他离婚了吗？你本来就已经失去他了，他和你没有关系了。”齐丽说。
“有关系！就是有关系。他是为了我才离婚的，他是爱我才离婚的，他把什么都为我想好了，能说我们没有关系吗？他爱我，一直爱我，我也爱他，一直爱他。可是……可是我帮不了他，他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帮不了他，我还害他，我……我算什么啊？”林涓说完又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眼泪紧跟着滂沱而下。
齐丽知道林涓心里难过，也理解林涓有这样的情绪。但是，林涓并不是一个轻易可以表露自己内心的人，她外表很弱，但内心却很要强，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即便是在齐丽的面前。
齐丽知道所有的劝说都没有意义，也就不再说什么，她只是默默地给林涓递上一杯白开水，林涓一口气喝得精光。
林涓喝了水，也流了许多泪，情绪慢慢地缓解下来。她完全没有了平日那样的风采，而是把自己的身体很随意地放在沙发上，本来挺括的衣服也被揉得变了形。
“齐丽，我……我真的觉得很怕，很怕。”林涓有气无力地说。
齐丽的心酸了一下，她挨着林涓坐下，肩膀紧贴着肩膀，她故意大咧咧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呢。老天爷安排我们认识了二十年了，我还没有为你作过任何贡献呢，现在看来该我大显身手了。”
林涓听了齐丽的话，无奈地笑笑。
“人生真是变化莫测，现在才体会到这个话的含意。你说，我们在炮兵师的时候，能想到今天吗？你现在挺好的，真的，你就是有福气的人。你还记得那一次我们俩去金殿，在路上一个老头就把你拦下来了，说要给你看相……”
“他第一句话就说，小姐，好面貌啊……”齐丽接了林涓的话说。
“哈哈，你一下子就站住了。还是我拉你，要不你就不走了。”林涓说。
“算命的在后面跟着说，吉人天相，吉人天相啊，你必定要找一个有钱的男人。我真的想听听，你硬拉着我走了。”
“我那时哪相信那个啊，要是现在我一定不拉你，我还会求他也看看我呢。”
“天哪，你真的垮了，你堕落了。你没救了。”
“我就没救了。我……我……”林涓说不出话来，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丽及时转移话题：“唉，你说郑豪强是不是没有文化，他说要给女儿取一个郑小溪这样的名字，你说俗不俗啊？”
林涓想了想，说：“挺好。”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态度，你看看，你给多多取的名字多好啊，朱林多，一听这爹妈就是有文化的，还没有重名。”齐丽说。
听了齐丽的话，林涓又叹了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多多这个名字的来历吗？”林涓说完还是叹气，“多多这孩子真是命苦。”
齐丽知道又触到了林涓的痛处了，急忙又转移话题：“张凯军离婚了。怪不得那天他那样说呢。”
“我倒不吃惊。他好像就该离婚，在炮兵师惹了那么大的事情。”林涓说。
“这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要我说张凯军最不该的就是爱上你，而且你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这种挫折的开始，就必然导致他今后婚姻的不幸啊。”齐丽一板一拍地说着。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背不起这个黑锅。”林涓说。
“你不要推卸责任嘛。尽管不是直接关系，最起码也是间接关系。”齐丽说。
“什么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知道我那个时候的心情，我真是一点儿恋爱的心都没有了。看看我妹妹，看看多多吃奶的小嘴，我真是痛恨恋爱，还好，还没有痛恨男人。”林涓说道，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痛苦的场面。那天是医院的护士发现杨溪的尸体的，林涓一头雾水被叫到了医院，是张凯军在病房的门口把她堵住了，事后，林涓真的很感谢张凯军，她无法想象面对杨溪的尸体自己会怎么样。杨溪是吊死的，不用别人的描述，林涓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场面。这些是张凯军后来告诉林涓的。当时，张凯军不忍让她受刺激，没有让她看杨溪的遗体。林涓知道张凯军对自己的心，但是，那时她根本就无法接受任何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根本无法进入一场恋爱中。
“你啊，你真害了不少人。”齐丽顺嘴说道，她根本不知道林涓在想什么。
“包括朱阳吗？”林涓幽幽地说。
齐丽吃了一惊，说：“没有，没有。你……你说郑小溪是不是太多重名了？”她急忙改话题。
林涓像是被拉了一下似的，她回到了现在的空间，迟疑了一下，说：“再想想吧，反正时间还早。”
三、女儿
郑豪强真的把车速开到了180迈，他走的是绕城高速，这个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车，本来在这个城市修一条绕城高速就有些多余，现在这个时候就更没有车辆了。路修得非常漂亮，尤其是路的两侧的绿化带，简直可以用完美来描述，甚至奢侈。绿化带占用了宽大的地面，上面的植被也是被当做艺术品来完成的，本来这就是一个四季常春的地方，各种花卉植物品种繁多，全都用来装饰路两边的绿化带了。
郑豪强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他没有想到这样疯狂地开车会这么过瘾，这么开心。他把车窗摇下，一只胳膊搭在了车门沿上，巨大的风力让他什么也听不到，他感到自己在飞。郑豪强开的是一辆760型“宝马”，车速开到180迈依然很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