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湍是个高个儿,面部棱角分明,有点像意大利雕塑上的男子,总之长得不错,遗憾的是肤色稍黑了一点儿。这可能与他的专业有关,他是搞美术及书法的,整天与漆黑的墨汁厮混在一起,“近墨者黑”,古语早有定论。
他喜欢画竹,对此,我稍持异议。历史上,画竹的高峰是郑板桥,后继者浩浩荡荡,比比皆是。想比峰高——是后来人的初衷,但至今仍无人超过郑老先生。所以我劝他:不必前仆后继,若另辟蹊径,在艺术之路上会更顺些。
他沉默了几秒钟,好像是回答我,又像自言自语:“不行,还得画竹。”
他告诉我:他家后边有一竹园,他从小就喜欢与村里的儿童们在竹园玩。一天,竹园的围墙倒了,村里人都以为是这群调皮娃儿干的,后经实地勘察,才发现与孩子们无关,而是地下的竹根蔓延过来,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围墙拱倒了。
话到这儿,他问:“你见过竹根吗?”
“见过。”
“盘根错节,长得还快。特别是它的韧性,见石头穿石头,见砖头穿砖头,垒道墙圈住它,它急了,就把墙拱了……”
也许是受了这番话的影响,后来我看海湍画的竹时,发现和其他人的竹确有不同。他似乎在刻意强调竹的韧性,画面上的竹却叫人联想起埋在泥土下的根,拿定主意,决不回头,遇石穿石,逢墙推墙的竹根。
从此我不再对他画竹泼冷水了,同时又新生一点佩服。因为敢在前人画尽画绝的东西上找出新意,这不仅需要气魄,也需要功夫。
除了画,他还喜欢书法。他的工作室内,四壁一半挂的是竹,一半是他写的书法作品及临的帖,书法作品都系古人诗词,有的属人人皆知的,如《赤壁怀古》、《满江红》;也有些生冷句子,如文天祥的“壮心欲填海,苦胆为忧天”等。但不管熟生,所选诗词的风格一致,全都气壮山河。其中绝无见叶悲切,见花流泪之类。
某日,他正在工作室内,面壁独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刚写好的一幅书法作品,我进去了,他扭头招手:“来看,快来看,看看怎么样。”
他的样子很高兴,我有点意外,因为他曾在省书协举办的书法大赛中多次获奖,事后也没见他这么兴奋,今儿怎么了?是不是对自己新写的作品太满意了?
这幅书法用的是草楷,背后以隐隐约约的竹节为背景,写的是李白的《蜀道难》,看上去不仅处理得新鲜,而且疏密相宜,笔笔别致,字字豪迈,比他过去的字又强了不少!
我发自内心地称赞着,他摇头道:“你不是搞书法的,不懂得,其实这里边毛病还不少……”
他像打完一个大仗似的,显得极疲困的样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自言自语:“总算又拱倒了一道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