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伟是个直人,直得出奇,首次采访他时,我问:“你怎么想着从厂辞职?”
“老给别人干,没意思。”
怎么回句这呀!叫人听着,感觉上就是你太自信太志气啦,说句难听话,就是你太狂妄太野心啦,有点不知姓啥名谁的味儿,反正不美。
初次见面,不便多说,再者咱是来采访的,来围绕“主旋律”写报道的,为完成任务的,扯恁些闲话干啥。
我诱导道:“估计你当时还有点其他心理活动吧,比如大学一毕业就找个好单位好位置,两年过去就升为中层经理,听说年薪五万余元哩,够顺风啦!但你饮水思源,想到全村人还比较穷困,就下了决心,一人富不算富,要带领全村乡亲都富!便置优越条件于不顾,辞职回村办起了奶牛场……”
景伟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当时可没想恁复杂,只想着不趁年轻时干点啥,一老就晚了。”
没治了,诱导不成呀,狗肉不上桌的把势。
不过,说话虽然牛气,却叫人感觉很温和,因为他总笑眯眯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当然也有抑扬顿挫,可不像老灌河涨水般的顿挫,而如同小河流水,明快欢畅。偶尔“浪”高些,牛皮些(像刚才),但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仍能使人承受。
我们往挤奶厅走,他慢悠悠地介绍着公司从小到大的坎坷,突然发现路旁扔个塑料桶,便急忙上前,看样子要扶,犹豫一下却住手了,转身继续陪我往前,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我大惑不解,这桶约七成新,估计是哪位粗心的职工扔那儿了,他为何想扶又住手?
如果在国有企业当老板,这自然正常,“统统属于公家,抛撒一点没啥”。问题这“西峡新太阳乳业公司”为民营企业,民营的老板们最大特点是掉根汗毛都心疼,王景伟怎么例了外?
迎面过来一青工,景伟问:“今儿谁值班?”
“师傅。”
他指指身后不远处:“现在你就去告诉他,那儿扔个好桶。”
“行。”
景伟又加一句:“记住,你要是勤快着扶就找你事儿,一定叫他自己扶。”
我当即醒悟,不仅明白了景伟的用意,也明白了这公司里的数字为何越来越辉煌:十年前建厂时只五头奶牛,如今近三百头。十年前在西峡只四十八个订户,如今八千余个。基本垄断了县城鲜奶市场……
看来景伟不仅出奇的直,还出奇的曲,老板到底是老板呀!
挤奶厅才真正称得上“厅”,与星级宾馆能容纳数百人的大餐厅比也毫不逊色。奶牛圈在两旁铁栏内,中间的大道能过人过拉饲料的翻斗车,每头奶牛快一间房子大小,数百头呀,你想想里面多大。
牛从铁栏里伸出头,有条不紊地嚼着外面的草料。从旁过时我有点紧张,问:“不会踢人吧?”
“不会,奶牛属最温顺的动物。”
他告诉我:奶牛各有各固定的位置,且各自记得很清。它们平时要么吃食,要么躺下休息,不串门子,不擅自离岗。有的奶牛食量大,自己栏边吃完了,就眼馋地看着邻居奶牛面前的饲料,但决不去争,不去抢。经常出现这号情况,食量小的奶牛主动让开,请食量大的到自己的窗口去吃……
我想笑,但没笑出声,因为忽然发现景伟说话时表情有点异样:脸色微红,眼睛闪光,样子很认真,很激动。
很明显,他绝对不是在说聊斋,讲童话,开玩笑——甚至不像在说奶牛,而是极得意地夸奖自己的宝贝儿女。
我几乎听迷了,心里直感叹:真该叫城里那些为一分钱骂大街,为一毛钱抡拳头,为一块钱就动刀子的爷们奶们到奶牛场听培训半月,拜奶牛为师学学。
最后转悠到成品库,里面干净整洁,一色现代化设备,我说:“美美!光闻味儿都舒服死了,叫人一下子就想起牛肉汤的香劲儿……”
景伟略微皱皱眉毛。
我一怔,忙住嘴:把牛杀了才能煮肉熬汤,就凭景伟对奶牛的感情劲儿,他听着能顺耳吗?
之后又听说,王景伟不仅从不沾牛肉汤,而且自奶牛场回家路上需经过一牛肉馆,他不愿看到这个店,每次上班总要多绕半里路。
§§第三章 有龙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