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困惑
为什么我的思想变得这样阴沉,眼光迷惘的忧郁做了我的悲哀的伴侣、长期的宾客,在白昼光荣的行程中,在埋葬的忧愁的平和的黑夜中,没有一小时能够使我得到安宁?各种娱乐陈列在我的眼前,我的眼睛却避过它们;我所恐惧的危险是在安提奥克,它的大短的手臂打不到我身上;可是快乐既不能鼓起我的兴致,远离的危险也不能给我一点安慰。人们因为一时的猜疑而引起的恐惧,往往会由于忧虑愈形增长,先不过是害怕可以能发生的祸害,跟着就会苦苦谋求防止的对策。我的情形也正是这样:威力巨大的安提奥克斯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做到什么的人物,渺小的我绝不是他的对手,虽然我发誓保持缄默,他也一定以为我会泄露他的秘密;要是他疑心我会破坏他的名誉,即使我对他说我怎样尊敬他也没有用处;为了防止他的可耻的隐事被人知晓,他一定会竭力阻止流言的传播。他将在率领敌意的军队满布在我们的国土之上,用煊赫的阵容震惊我们的国人,使我们的兵士望风胆裂,不战而屈,使我们无辜的臣民惨遭荼毒。我自己一身的安危不足惜,像树木的叶顶一般,我的责任只是隐复兹护那伸入土中的根株;我关怀的是我的人民的命运,我的身体和心灵因为忧虑他们而悲伤憔悴,他还没有惩罚我,我已经给自己难堪的惩罚了。
——[英]莎士比亚:《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
当夜八点钟,萧涧秋微醉地坐在她们的书室内,心里非常的缭乱。女孩已经睡了,他还想着女孩,——不知这个无父无母的穷孩子,如何给她一个安排。义想他的自己,——他也是从无父无母的艰难中长大起来,和女孩似乎同一种颜色的命运。他永远想带她在身边,算作自己的女儿般,爱她。但芙蓉镇里含毒的声音,他没有力量听下去;教书,也难于遂心使他干下去。他觉得他自己的前途是荡然!而且各种变故都从这茫然之中跌下来,使他不及回避,忍压不住。可是他却想从“这”茫然跳出去,踏到“那”还不可知的茫然里。处处是夜色的颜色;因为夜的颜色就幻出各种可怕的魔脸来。他终想镇定他自己,从黑林的这边跑到那边,涉过没膝的在他脚上急流过去的河水。他愿意这样去,这样地再去探求那另一种的颜色。这时,他两手支着两颊,两颊燃烧着,心脏搏跳着。
——柔石:《二月》
凶残虐暴
“在我面前摇晃着,它的柄对着我的手的,不是一把刀子吗?来,让我抓住。我抓不到你,可是仍旧看见你。不祥的幻想,你只是一件可视不可触的东西吗?或者你不过是一把想像中的刀子,从狂热的脑筋里发出来的虚妄的意匠?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形状正像我现在拔出的这一把刀子一样明显。你指示着我所要去的方向,告诉我应当用什么利器。我的眼睛倘不是上了当,受其他知觉的嘲弄,就是兼顾了一切感官的机能。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刀子和柄上还流着一滴一滴刚才所没有的血。没有这样的事;杀人的恶念使我看见这种异角。现在半个世界上,一切生命仿佛已经死去。罪恶的梦境扰乱着平和的睡眠,做法的女巫在向惨白的赫卡忒献祭;形容枯瘦的杀人犯,听到了替他巡哨,报更的豺狼的嗥声,仿佛淫乱的塔昆蹑着脚步像一个鬼魂似的向他的目的地走去。坚固实的大地啊,不要听见我的脚步声是向什么地方去的,我怕路上的砖石会泄漏了我的行踪,把黑夜中一派阴森可怕的气氛破坏了。我正在这儿威胁他的生命,他却在那儿活得好好的;在紧张的行动中间,言语不过是一口冷气。(钟声)我去,就这么干;钟声在招引我。不要听它,邓肯,这是召唤你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丧钟。”
——[英]莎士比亚:《麦克白斯》
我躲在我的房间里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睡觉。我关上百叶窗,我既不敢走近窗户,也不敢使房间里有光线。星期一那天,有人按我的门铃。我屏住呼吸等待着。过了一分钟,门铃又响了。我踮起脚尖走到门边,眼睛贴在钥匙孔里偷看。我只看见一角黑布和一粒钮子。那人又按了一次门铃。然后走下楼去。我不知道他是谁。晚上,我看见一些清新的幻影:棕榈树,潺潺的流水,圆顶阁上的紫色的天空。我不渴,因为我每隔若干时候都要到厨房水槽的水龙头下饮水。可是我饿了。那个杰色头发的妓女再度在我的眼前出现。那是在一个城堡中,我把这座城堡建筑在黑高原上,这离所有的乡村达80公里之遥。她浑身赤裸。单独一人和我在一直。我用手枪威胁她跪在地上,用四肢爬行;然后我把她绑在一根柱子上,我对她冗长地解释了我要做什么以后,我就把她打得浑身都是弹孔,这些幻想把我扰乱得那么厉害,我不能不感到满意。后来我动也不动地停留在黑暗中,脑子里空无一物。家具发出爆裂的响声。那里清晨五点钟。只要能离开我的房间,我什么都肯拿出来,可是因为街上有一些人在行走着,我不能下楼。
天亮了。我再不感觉饥饿,可是我开始流汗,我的汗湿透了我的衬衣。屋外阳光灿烂。这时候我想:“他躲在一间紧闭的房间里,他潜伏在黑暗中。三天以来他没有吃过东西,没有睡过觉。有人按门铃,他没有开门。再过一会他就要下楼上街去杀人。”我使自己害怕起来。傍晚六点钟,饥饿又攫住了我。我愤怒得发疯。有一阵子在黑暗中撞在家具上面,然后我在房间里,在厨房里,在浴间里,都捻亮了电灯。我开始张大喉咙大声唱歌,我洗了手,然后我出了住所。我十足花了两分钟才把所有的信投进了信箱。然后我沿着蒙派纳思街一直走到奥德萨街。我在一家衬衣店门口的镜子前面停下来,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面容以后,我想:“就在今晚动手了。”
——[法]萨特:《厌恶》
憧憬梦幻
第二天,吕西安肯定自己是忘了一些事。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做过的梦:爸爸和妈妈穿着天使般的裙子,他自己赤身裸体坐在便盂上,他敲着鼓,爸爸和妈妈围着他飞翔;这是一个怪梦。做这梦之前,还有件什么事,吕西安以为自己醒了。他正要回想,便看见一个黑洞洞的长隧道,有一盏蓝莹莹的小灯,同晚上爸爸妈妈房间里点的那盏守夜灯一模一样,照亮着隧道,在这黑漆漆,蓝幽幽的洞的尽头,有件东西一掠而过——是白颜色的。他坐在地上,靠着妈妈的脚边,拿着他的鼓,妈妈对他说:“干嘛你用这样的眼睛看我呀,我的宝贝?”他牌下眼睛,一面嚷嚷,一面敲着鼓:“蓬,蓬,塔拉拉蓬。”但她一扭过头去,他又开始仔细地瞅着她,仿佛是头一回看到她似的。她穿着蓝色连衣裙,戴着布做的玫瑰花,他认出是她,脸孔也认出来了。不过,模样不完全一样。突然。他以为原本就是这样的;如果他多想一会儿,他就会找到他所要寻找的东西。隧道里透进来一缕白蒙蒙的亮光,可以看到有样东西在蠕动。吕西安感到害怕,叫出声来:隧道消失不见了。“你怎么啦,我的小宝贝?”妈妈对他说。她跪在他身旁神色不安。“我是闹着玩儿。”吕两安说,妈妈放下心来,他生怕她碰到自己。他觉得她很逗,觉得爸爸可不也是这样。他打定主意往后再也不睡在他们的房间里。
——[法]萨特:《一个厂主的早年生活》
当时我的感觉和心情处于这样的状态中:现实逐渐地被人遗忘,幻想逐渐地代之而生,这两者在半睡半醒之中打成一片了。我感到好像风雪依然猛烈地吹着,我们也依然在铺满白雪的荒原里盲目地乱走……骤然之间,我看见了大门,进了我们老家的大院子里。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恐怕认为我是故意违抗他人信念。我心慌意乱地跳下了雪橇,就看见:母亲满面愁容地在阶前接我。“轻点,”她对我说,“父亲的病很危险了,他要和你诀别!”被这个消息吓坏的我,就跟着她走进卧房。我看房间里灯光很弱,床边站着许多显得很悲哀的人。我轻轻地走到床前;母亲拉开帐子,说:“安得烈·彼得罗维奇,彼得卢沙来了;他听说你生病,就回来了;给他祝福吧。”我跪下了,直着眼睛望着病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床上躺着的并不是我的父亲,却是一个留着黑胡子的乡下人,他笑嘻嘻地望着我。我诧异地转身问我的母亲:“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父亲。我为什么要为这个乡下人祝福?”“反正不是一样,彼得卢沙,”我的母亲回答我,“他是你的主婚父亲;吻他的手吧,让他给你祝福……”我没有同意。那时候,那个乡下人就从床上跳起来,从背后拉出一把斧头,向四面乱挥。我想跑开……却跑不动;房间里满是死人;我意碰在尸体上,在血泊中滑来滑去。……那个可怕的乡下人和气地叫着我说:“不要怕,到我跟前来,让我给你祝福……”我感到恐怖和惶惑……就在这时候我醒过来了。
——[俄]普希金:《上尉的女儿》
可是一到晚上,就有一种鬼怪似的薄雾从地里腾上来,假使有一个旅人经过那地方,假使他望,假使他听,假使他像维吉尔在腓力比战场上那样梦想,当年溃乱的幻景就会使他意夺神骇。六月十八日的惨状会重行出现,那伪造的纪念堆隐灭了,俗不可耐的狮子消失了,战场也恢复了它的原来面目;一行行的步兵盘纡在原野上,奔腾的怒马驰骋天边;惊魂不定的沉思者会看见刀光晃朗,枪刺闪烁,炸弹爆发,雷霆交击,血肉横飞,他会听到一片鬼魂交战的呐喊声,隐隐约约,有如在墓底呻吟,那些黑影,便是羽休军士;那些荧光,便是铁骑,那枯骸,便是拿破仑,另一枯骸,是威灵吞;那一切都已不存在了,可是仍旧鏖战不休;山谷殷红,林木缩栗,杀气薄云霄;圣约翰山,乌戈蒙,福利许蒙,拔泊洛特,朴良斯纳,所有那些莽旷的高地,都隐隐显出无数鬼影,在朦胧中回旋厮杀。
——[法]雨果:《悲惨世界》
驿车立刻停下来,车子的门开了。在我面前站立着一个身体健壮、面容十分凶恶的青年;他紧握手枪,枪口对准我的胸脯,向我大声叫道:
“要你的命!”
“请你饶恕我吧!”我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恳求道,“留下我的这条命吧!………我非常愿意把我钱袋奉送给你;我把它翻过来,从里到外给你看。倒得空空的,一个铜板都不剩。我是一个匈牙利的诗人并兼任《佩斯时髦报》的助理编辑。在我临行之前,我把全部现款付了版税……同时我又向多特·戈斯巴尔借了笔现款(这笔现款可买一件阿蒡拉式的裤子)。虽然我的诗歌受到了不可想像的赞扬,然而你瞧一瞧吧,我是不可能获得更多的钱……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我随身带的一切奉献给你;只要你留下我的这条命!”
我嘟嘟嚷嚷地反复地哀求着,吓得浑身发抖,就连大声呼吸都不敢。这个凶恶的青年冷酷地回答说:
“我不需要你那来路不明的钱……我需要的是人的命,你那诡计多端的狗命!你要知道,我就是那些最有才能的青年当中的一个,我和其他人一样,把完成的诗稿寄给《佩斯时髦报》,是你把它们从文学的领域中驱除出去。因为我们晓得,一切稿件必须经过你亲自审查。我自己就寄上过一百五十首诗,你统统把它们判处了死刑……所以现在我也得把你枪毙!”
手枪发出一排子弹,我死过去了……
过了很长时间,我终于醒过来了。老实说,一路上这个噩梦不断地在恫吓我啊!
——[匈]裴多菲:《旅行札记》
男人的描写
人为万物之灵,首先就是男人的本领大。最初原是马马虎虎的,可是因为“知有母不知有父”的缘故,娘儿们曾经“统治”过一个时期,那时的祖老太太大概比后来的旅长还要威风。后来不知怎的,女人就倒了霉:项颈上,手上,脚上,全都锁上了链条,扣上了圈儿,环儿,虽则过了几千年这些圈儿环儿大都已经变成了金的银的,镶上了珍珠宝钻,然而这些项圈,镯子,戒指等等,到现在还是女奴的象征。既然女人成了奴隶,那就是男人不必征求她的同意再去“爱”她了。古代部落之间的战争,结果俘虏会变成奴隶,女俘虏就会被强奸。那时候,大概春情发动期早说“取消”了,随时随地男主人都可以强奸女俘虏,女奴隶。现在强盗恶棍之流的不把女人当人,其实是大有酋长武士道遗风的。
——鲁迅:《男人的进化》
紧毗连着“懒”的是“馋”。男人人概有好胃口的居多。他的嘴,用在吃的方面的时候多,他吃饭时总在菜碟里发现至少一英寸见方半英寸厚的肉,才能算是没有吃素。几天不见肉,他就喊“嘴里要淡出鸟儿来”!若真个三月不知肉味,怕不要淡出毒蛇猛兽来!有一个人半年没有吃鸡,看见了鸡己帚就流涎三尺。一餐盛馔之后,他的人生观都能改变,对干什么都乐观起来。一个男人在吃一顿好饭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硬是在感谢上天待人不薄,他饭后衔着一根牙签,红光满面,硬是觉得可以骄人。主中馈的是女人,修食谱的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