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冬天了。过了圣诞节转眼就到了一月。一八七五年的一月。人行道上积雪和尘沙混在一起,被践踏成坚实的硬块,马路两旁堆着累累的积雪。由于气温上升的缘故,这些雪堆渐渐变成灰色,松软起来,表面也溶成一道道的小沟。街道潮湿、泥泞,从灰色三角屋顶上往下滴着溶雪。但是头顶上的天空是蔚蓝的,没有一丝云影,空气好像有千百万个发光的原子,像水晶似的闪烁、舞蹈。
——[德]托马斯·曼:《布登勃洛克一家》
在秋天,早晨严寒而白天明朗微寒的日子里,那时候白桦树仿佛神话里的树木一般全部作金黄色,优美地显出在淡蓝色的天空中;那时候低斜的太阳照在身上不再感到温暖,但是比夏天的太阳更加光辉灿烂;小小的白杨树林全部光明透彻,仿佛它认为光秃秃地站着是愉快而轻松的;霜花还在山谷底上发白,清风徐徐地吹动,追赶着卷曲的落叶;那时候河里欢腾地奔流着青色的波浪,一起一伏地载送着逍遥自在的鹅和鸭;远处有一座半掩着柳树的磨坊轧轧地响着,鸽子在它的上空迅速地盘着圈子,在明亮的空气中斑驳驳地闪耀着。
——[俄]屠格涅夫:《森林和草原》
日月星辰
夜空开始发亮了。在东方,人们可以看见一道亮光,上边发绿色,下边是粉红色,最后成为一道金红色的光,越来越扩大,仿佛月亮正在那道亮光之前撤退。亮光愈呈现出粉红色,愈来愈明亮了。露湿的、获得了一夜休息的、快乐的世界醒过来了。
——[波]显克微支:《十字军骑士》
太阳开始沉落到科西嘉的后面,科西嘉的群山衬托着天空划出鲜明的轮廓,雄劲地呈露着峥嵘的山峰。这座大岩山像巨人亚达麦斯脱似的气势汹汹的俯视着小船,它遮住了太阳,而太阳染红了它较高的山巅。阴影渐渐从海上升起,似乎像在驱逐落日的余辉。最后,太阳的余晖停止在山顶上,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把山顶染成火红色,像一座火山的峰顶。
——[法]大仲马:《基度山伯爵》
晨曦给全城带来了欢乐;在夜间表现得丑恶和可疑的地方现在也泛起了笑容;闪烁的阳光在卧室的窗子上跳舞,透过帘幕的帐幔直射到睡眠人的眼睛上,甚至射入他们的梦里,把夜的黑影驱散。暖房里的小鸟,盖得紧紧的、黑黑的,也感觉到了早晨,在他们的小小房子里发了脾气,不肯安定下来;眼睛亮晶晶的老鼠爬回它们的洞窟,怯生生地卷伏在一起;全身油光光的猫咪,早把它的猎的丢到脑后,蹲在地下,霎着眼睛,望着从钥匙洞和门缝里渗出来的阳光,急于想溜到外面去取暖。圈在马厩里面那些高贵一点的动物,静静地立在木栏后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摇动着的枝叶,凝视着从小窗户里透出来的阳光,眼里闪出老树木来;然后不耐烦地践踏着它们自己跺出来的蹄窝——于是又停下,又凝视。在监牢里的人们伸展他们那被桎梏着的冰冷的四肢,咒骂着晴天不能温暖过来的石地。夜间睡眠的花睁开了温柔的眼睛,抬起头来望着白昼。到处都是成为造物之心的光辉,万物都承认了它的伟大力量。
——[英]狄更斯:《老古玩店》
暮霭消散了,银色的月光好像一身白得耀眼的寡妇的丧服,覆盖着广阔的沙滩。河面没有一条船只,甚至看不见一丝微波;河心河岸,到处是一片宁静,这宁静有如死,带给受尽苦难的病患的一种无休止的安宁。
——[印]泰戈尔:《没船》
叙事类
生活中时时处处都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会蕴含着这样或那样的道理,我们对这些事情也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感受。所以,我们必须热爱生活,留心生活,对生活中的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想在心里,并且从中获得启发或教益;作文的时候,这些事情就会成为好材料,表达好的主题。反之,如果对生活缺乏热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然也就不会感受到平时发生的那些事情和意义,作文的时候,也必然感受到没什么可写,或者写出来的事干巴巴,不生动,不感人,也没有主题。
写事总是要反映一定道理的,这个道理必须通过事情来表达。这就要求把事情说清楚、说明白。所谓说清楚,就是把事情的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说清楚,所谓说明白,就是把事情的重点部分写具体,只有具体了,事物中包含的道理才能明明白白地反映出来。
事情总是要人做的,人物的表现往往表现出事情的意义。因此,写事情经过时,注意人物描写,注意描写人物的语言、动作、神态、心理。
儿童时代
所有的人都已经散去;客厅里只点着一根蜡烛;妈妈说,她要亲自唤醒我;是她坐在我睡的那张椅子上,用那温柔得惊人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用我听惯了的、可爱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起来,我的宝贝,该去睡了。”没有任何人的冷淡的眼光会使她拘束:她不怕她的全部温柔和慈爱倾注到我身上。我一动不动,只是更热情地吻她手。“起来,我的好宝贝!”她用另外一只手托住我的脖子,她的手指迅速地动着,搔着我。房间里一片寂静,半明半暗;搔痒使我清醒,使人的神经兴奋;妈妈坐在我身边;她爱抚着我;我闻到她的香味,听到她的声音。这一切使我跳起来,双手搂住她的脖颈,把头偎在她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噢,亲爱的,亲爱的妈妈,我多么爱你呀!”
她忧愁而迷人地微微一笑,双手抱住我的头,吻我的前额,让我坐在她的膝头上。
“这么说你非常爱我?”我沉默了片刻,随后说:“记住,你要永远爱我,决不要忘记我。如果妈妈不在了,你不会忘掉她吗?尼古连卡,你不会忘记我吧?”
她更加温存地吻我。
“得了,别说这种话,我亲爱的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我叫起来,吻她的膝头,泪如泉涌,这是爱和狂喜的眼泪。
——[俄]托尔斯泰:《童年·少年·青年》
孩子想着想着,把寒冷也忘了。海水突然打湿了他的脚;涨潮了;风吹到了他的头发;刮到北风来。他打了个寒战。从头到脚,浑身哆嗦了一下,他醒了。
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只有他一个人。
直到今天为止,除了单桅船里的那几个人以外,他不认识别的人。而现在他们又溜了。
说起来也奇怪,他仅仅认识这几个人,可又像不认识他们。
他说不出来他们是谁。
他的童年虽然是跟他们混在一起,如此而已。
他们现在已经把他忘了。
手里没有钱,脚上没有鞋子,身上只有这一点衣服,口袋里连一块面包也没有。
寒冬。黑夜。得走好几公里路才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他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些人把他带到海边上,就撂下他走了。除了这些人以外,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已经跟生活无缘。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不得人了。
其实,他不过才十岁。
孩子待在这个荒凉的地方,这边是越来越浓的夜色,那边是奔腾澎湃的海浪。
他伸开瘦得皮包骨的胳膊,打了一个呵欠。
接着,突然像一个下了决心的人似的,他大着胆子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脚,然后他就转过身来,施展出松鼠或者走绳索的那种巧劲儿,沿着悬崖往上爬。现在他急急忙忙地向隅地上爬,仿佛有一个目的似的。其实他什么目的地也没有。
——[法]雨果:《笑面人》
岁月怀想
一直到岛村走出了房外,叶子的眼神还像是在他面前燃烧不停。仿佛是遥远的灯火那样冷清。因为岛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印象,当他观望着火车玻璃窗上映现出叶子面容的时候,山野的灯火从她脸上的远处流过去,灯火和她的瞳仁重叠起来,忽然微微地现出了亮光,那时在岛村胸中颤动着有无法形容的美丽。一想到这个,就回想起叶子浮现在镜中满满的积雪上的绯红脸蛋儿。
——[日本]川瑞康成:《雪国》
想到这里,罗梅西不禁低下头去,用双手掩住了脸。摆在他面前的,将只是永远为无法满足的思想所折磨的生活,他将像一只陷身罗网的小鸟,永远为了自由进行徒劳的挣扎!可是,他现在如果能下定决心做一番努力,难道他就一定不能撕碎那片罗网吗?
——[印]泰戈尔:《沉船》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往日的一切义一幕幕地在脑海中闪过。我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怎么说,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还是艺术。有什么能像艺术这样使人得到种种满足呢?精神上的享受、荣誉、旅行、金钱……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在那个华而不实的小剧中扮演维奥莱塔,看到淳朴的观众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也感到心醉神迷。既然我能触动最聪明的观众的心灵。那么我的艺术前程就应该是光辉的。我可以变成观众崇拜的偶像,每天晚上都在他们热烈的掌声中度过。对,不要动摇了,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墨]布·勃·毛雷斯《多难丽人》
在那里,望着她的桌子,上面摆着的孔雀石的吸墨纸盒和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他的思想突然变了。他开始想她的事,想她有些什么思想和感觉。他第一次在自己心中生动地描绘着她的个人的生活,这念头在他看来是这样可怕,他急忙地驱除这个念头。这是他惧怕窥视的深渊。在思想和感情上替别人设身处地地想着是同亚历克赛·亚历山特罗维奇格格不人的一种精神活动。他认为这种精神活动是有害的危险的幻想。
——[俄]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妮娜》
愧疚悔恨
冬季白天较短,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丑松怀着今世不能再见似的悲壮心情,从桥上向远方望去,在西边稍靠南方的天空里浮着一片冬云,宛如看到令人怀念的故乡的山峦一样。那片彩云呈深茶色。只是在边沿上露出黄色的光,无数条像带子一样的水蒸气挂在上面啊!夕阳西下。两岸萧瑟的景色,全部沉浸在夕阳的光辉和黄昏的空气之中。丑松在摇晃的浮桥板边沿上走的时候,想到死是多么可怕!
——[日]岛崎藤春:《破戒》
呕吐过去以后,他无力地走到窗口,推起窗格,坐在窗口的一边,把胳膊靠在窗框上。雨已经慢慢停止了;雾气正在点点灯光之间飘动,整个城市在这浮动着的浓雾中似乎正用黄色的烟尘为自己编织出一个柔软的茧壳。天空十分宁静,闪着淡淡的微光,空气是那样清新,完全像烧透阵雨的树丛中的空气一样;在这宁静、闪烁着的微光和淡淡的芬芳气息之中,他和自己的心灵取得了协议。
他开始祷告:……
——[英]乔依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
他心里产生了悔恨情绪,但他还不愿受它支配。他认为这是个偶然事件,不久就会过去,不会损害他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做了坏事的小狗,主人揪住它的颈背,把它的鼻子按在闯祸的地方。那小狗尖声狂叫,四脚抵住地面,身子往后退,想远远离开自己闯祸的地方,并且把它忘掉,但主人铁面无情、不肯罢休。聂赫留朵夫也感到他以前的行为多么卑劣,也感到主人那只强有力的手,但他还是不了解他所干的那件事的后果,也不承认他有一个支配他命运的主人。他还是不愿相信眼前这件事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那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他,他感到无法脱身。他还在硬充好汉,若无其事地坐在第一排第二座上,习惯成自然地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随便摆弄着他的夹鼻眼镜。不过,在他内心深处已感到,不仅那个行为,而且他的整个闲散、放荡、残忍和自满的生活是多么残酷、卑鄙和恶劣。在以往的十二年里,有一块可怕的幕布一直遮住他的眼睛,使他看不见那件罪行和犯罪后所过的全部生活。如今这块幕布在飘动,他已经偶尔看到了幕布后面的景象。
——[俄]托尔斯泰:《复活》
纳塔莎穿着镶里边的淡紫色的绸子衣服,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虽然她这时在人群中总觉得可怜,却照女人们所能有的样子镇静地庄严地走路。她外表上越镇静和庄严,内心的痛苦和羞愧就越大。她确定地知道她是漂亮的,不过这一点不再像往常那样给她满足了。正相反,这一点近来比任何别的东西更使她痛苦,在这明朗的、炎热的城市里的夏天格外是这样。“又是星期天了——一个星期又过去了,”她想道,记起她前一个星期日来过这里,“永远是那种不是生活的生活,永远是像往常一样过得非常舒服的环境。我是漂亮的,我是年轻的,我也知道我这时是好的,”她想道,“但是我的最好的年岁还是溜走了,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她站在她母亲旁边。跟近旁的相识互相点头。她照习惯仔细看女人们的衣服,责备站在附近的一个女人的举动,那个女人画字的样子是不正常的,不自然的,随后她又烦恼地想,她自己受人批评,她也批评别人,突然间,听到了礼拜的声音,她因为自己的罪恶而感到恐慌,恐怕她先前的灵魂的纯洁又感觉不到了。
——[俄]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