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营长满脸黑红黑红的,帽子也没了,一头灰土,左袖被扯成了烂布条,要不是领子上的少校军衔还能看得清楚,活像个乞讨的。跟着郝明来到卢沟桥阵地的只有二十几个人,也都像刚从土里钻出来一样。可以说就是幸存下来的全部了,好歹还保住了一挺机枪。
“失守了,宛平城失守了!鬼子的重武器太凶猛了,我们根本招架不住,不过一个小时,两个连就剩下这些兄弟了!”郝明将刀插在地上,他此时一定在想如果肉搏拼刀,就算输也不会输的这么惨。
宛平城失守了,卢沟桥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守卫在此的特务连和一连陷入了完全孤立的局面,应该怎么办呢?
鬼子的中队开始进攻了,密密麻麻的子弹朝守军阵地倾泻而来,这次的进攻相当犀利,刚才的两轮进攻与之相比简直..这才是这伙日军的真正实力。拿下了宛平城,这些鬼子就要全力进攻卢沟桥了..
“长空,你带着胳膊腿都健全的,受伤轻的赶紧先走!何旅长、吉团长带着三营已经撤进北平城了,我想二营也会撤走!你们赶紧走,我留在这儿阻击这些鬼子!一营得有种子留下!”郝明爬到掩体上抓起冲锋枪狠狠的射击,又冲着特务连的连长说:“你们也走!”
“不行,我不撤!我们都说过誓与卢沟桥共存亡!”长空也架起了捷克机枪,冲着鬼子突突,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鬼子在这两挺机枪的压制下,也不敢再那样大无畏了。
“你懂什么!活着才能继续打鬼子!你们都是抗日的未来力量!死在对的地方,那叫死得其所!死在错的地方,就是白白送命!我不管以后你们都在哪儿牺牲,反正今天不能死在这儿!有我替你们死就行了!”郝明扔了两颗手榴弹,但是这句话的声音依然盖过了手榴弹的爆炸声,郝明见司马长空还有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只能把嗓子扯破了喊着:“这是命令!要你们还是军人,还是爷们儿,就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司马长空哭了,是在心里哭的,他给营长敬了军礼,带着一连的还能全速前进的五十个人向宛平城方向撤退。
特务连连长对郝明说:“论军衔,我是比你低一阶,但是我是直属团部的,你也命令不了我!就凭你们这几十个伤兵能挡住三个中队的鬼子吗?”转头对着身边的一个少尉说:“三排长,我命令你带着三排会同司马长空撤回北平!不能给我讨价还价!回去好好保护吉团长!”
三排长也带人离开了,现在卢沟桥阵地上活着的也就百十来人了..
卢沟桥阵地上的枪声越来越稀松,弹药也耗尽了,日军开始冲锋了,两个中队的兵力扑了上来..
司马长空带着一连和特务连三排绕道宛平城后却中了日军的埋伏。日军的一个步兵中队和半个机枪中队在此久候了,他们拿下宛平城后料到卢沟桥守军必然支撑不住,只能往北平城内撤退,就在半路上截杀。经过一番死斗,特务连三排全体牺牲,一连也阵亡了三十多人,战士们的遗体上大大小小弹眼儿谁知道会不会跟英魂一起升天呢!司马长空的左胳膊被子弹擦破,活下来的十几个人也都多多少少挂了伤。就这么去北平城?从卢沟桥撤下来的八十多人没半天功夫就剩下十几个了!司马长空品尝到了战争的残酷,而眼前的残酷又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
十几个人躲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喘息,激烈的战斗让所有人都吃不消,距离北平城还有段距离,谁知道前面还会不会有鬼子的伏兵,人家的机动性这么强,不想我们只靠两条疲惫的腿,还是等到晚上再行动吧。
斗大的眼泪从司马长空的眼泪滚出来,虽是7月天,却也能看见泪珠腾着热气,嘴里一直叨念着“营长,我对不起你!连长,我对不起你!..”
杨荣把折断的红缨枪倚在断墙边,坐在司马长空身边,他这会儿也只能是说两句安慰安慰了。陈大彪是最累的,躺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喘气儿。邓芝在突围的时候不下心崴了脚,亏得陈大彪拼命了把他背了出来。
北平城周围的枪炮声渐渐可以数清了,但是这夜幕并不会慢慢宁静下来,敌人还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进北平!”杨荣看了看天空,硝烟依然未散,就像给夜披了层白纱。
“不进北平?你的意思是..”长空问道。
杨荣解释说:“宛平城丢了,但是还有一个地方很重要,那儿如果也丢了,北平就真的没救了!”
“哪儿啊?”邓之问道。
“南苑!”长空和杨荣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地方,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原来这么有默契。
南苑是北平的南部通道由37师驻守,只要南苑不失,北平城就不会轻易陷落,二十九军就有机会调动力量组织反击。南苑的战略位置重要,这一点日军也很清楚,一定会全力进攻。司马长空决定去南苑阻击日军,可是就这十几个人去了南苑又能起多大作用呢?但是军人不能这么想,因为现在正是拼命之时。
“去南苑?还不如咱们趁夜去刺杀鬼子指挥官呢!擒贼先擒王!反正咱们人少,目标小,好行动!就咱身功夫……”邓之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的高论定会让长空他们称赞一番,又想着自己手刃敌人指挥官立功的情景,不禁笑了出来。但是被杨荣一拳敲在脑壳上,当然不会下太大力气打了,只是这一击把邓之敲醒了。
长空对邓之倒是语重心长,说道:“人少用奇袭是个好法子,可是你知道日军指挥部在哪儿吗?防守兵力有多少?什么都不清楚,贸然进入鬼子火力范围,那会儿你就是想跑都没处跑!”
“我……连长,你看咱们和鬼子的差距这么大,就算去了南苑,恐怕也……我……我们走吧!”一个身材瘦小的士兵说道,他的头上和胳膊上都缠着纱布,还有血印出来。
“你他娘的,怕死鬼!想逃跑?我砍了你!”陈大彪这会儿恢复了精神,抄起刀来就比划着。
司马长空制止住陈大彪,看着这个士兵的伤口,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个怕死的人,不然也不会负伤一直战斗到现在!你可能有你自己的苦衷吧!不错,我们这十几人去了南苑也是送死,但是这就是军人!连长、营长还有那些战死的兄弟都一样!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都很宝贵!”
长空又对着这十几个人说:“还有谁想走?想走的就走,我绝不拦着!我有件事儿拜托想走得,大家兄弟一场,明天我战死了,等以后别忘了给我烧份纸!”
“给我也烧上吧!”杨荣将半截枪搭在肩上。
“受累,再带上我的一份儿!”
“也不能少了给我烧啊!”
邓之和陈大彪也跟着说。
“还有我!”
“还有我!”
“我不走!”
……
兄弟们都决心到南苑为民族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也不是孬种!好!我和你们一起去,既然要死,就死一块,黄泉路上不寂寞!”想走的那名士兵看到战友们都这么决绝,也不甘心做胆小鬼,都是顶天立地的中国男子汉。
“喂,你也去的话,那我们都死了,谁给我们烧纸啊?”邓之这句话颇为调侃,也带着些讽刺。
那名士兵脸就红了,长空笑了笑,说道:“邓之别闹了,我们都死了的话,相信四万万同胞都会给我们烧纸的!”
十几个人在夜色中悄悄向南苑行进,也亏只有十几个人,行动起来还是极为方便的。他们都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却能一直顽强战斗,可能那个时候的热血男儿都是如此吧!
若说无论什么时代的男儿也不都是热血的,总有些让人不齿的异类出来搅局,或许中国的抗战若没有这些人的反面作用,应该不会历时八年之久。
潘毓桂,被称作“潇洒自若,国士风范”的投日汉奸。长空他们去南苑死守的这夜,潘先生身为政务处处长,却在深夜悄悄跑到了日军大营,将宋哲元当天制定的部署、计划全盘告诉了日本人,使赵登禹将军调来支援南苑的132师的两个团在团河中了日军埋伏而全军覆没,这直接导致了二十九军在南苑守卫战中惨败……
后来潘毓桂还为自己辩解道:“我是真心为华北谋一出路。国民政府对华北鞭长莫及,阎锡山封建落后,也不是二十九军和华北民众的靠山,华北的唯一出路就是和日本人合作,这样可免生灵涂炭。所谓卖国,乃为爱国也。”
潘毓桂果然是才子,诡辩之术真是当世少有,这么汉奸的行为都被描述成爱国心切,脸皮还真得两道城墙那么厚。更可恨的是竟然还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真是“惊起一滩鸥鹭”。
28日凌晨,日军开始对南苑开始了炮击,川岸师团的40门重炮傲慢的欺负南苑南部的学生兵团阵地。有句话叫“老太太挑柿子——专拣软的捏。”鬼子里不少中国通,很懂这个道理,学生兵团阵地的防御力量当然南苑最薄弱的一环,不过鬼子们能得到这样的情报,都要归功于潘毓桂。
日军一木清直所部接着猛烈炮击的掩护,冲向学生兵团阵地,不料纷纷踩中了地雷,冲锋的日军一个个都被炸懵了,嗷嗷乱叫,日军的炮兵协调员看见这么火爆的场面对着炮兵部队大叫:“打的太近了!太近了!”,原来是他把地雷的爆炸当成了自己人的炮火。
不过毕竟日军训练有素,虽然地雷让一木清直队遭受损失,但是损失也不大,很快就重整队形继续进攻学生兵团阵地。
南苑的学生兵团都是北平的大学生、中学生,多是“一二九”运动的积极分子,为抗日来投笔从戎。年龄小且不说,这1700人才刚刚拿到枪,都还不会打呢,有能打响枪的也不知道要找掩体射击,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让人打!这怎么和嗜血如命的日军拼?但是他们都非常勇敢,没有人逃跑,没有人退缩,不会开枪就和敌人白刃战。
司马长空这十几人刚刚赶到战场附近。为什么他们现在才来呢?昨夜他们在南苑的医疗队重新包扎了伤口,碰到了132师的一个团长。那个团长见他们人少,又都有伤,不忍心让长空等人在南苑拼杀,就让他们去学生兵团阵地,毕竟那儿是南苑的最南端,一旦南苑失守也好和学生兵们向南撤退。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恰恰是把他们往死路上推了,不过这也不能怪那名团长,当时二十九军上下都以为日军不会率先攻打那里……一切都是情报泄露惹的祸……
1700名学生兵和一木清直中队混战一团,真是白刃挥舞、热血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