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上,窗外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教室内众人惊奇的大呼小叫中,暴雨倏然而至,看着窗外被的树木在风雨中摇晃,翠绿,新鲜,不安地,像是生命,如花忽然想起后操场上饥渴的泥土地,被这样粗暴的灌溉,它们满足了吗?想象着暴雨猛然击下时那片土地扬起的尘烟,然后它轻柔的帮它愈合伤口,“咕咚咕咚”有气泡破裂,如花似乎感觉到被雨淋的潮湿,她靠在后排的桌子上,感受着它轻微的颤动。
你的不安分又因何而起,谁也淋湿了你吗?
曾经想做很好的人,去帮助,去给予。累不怕,吃亏也不怕,可在寻求慰藉时却被避恐不及,渐渐就发现这样的自己只是被功利的算计,被那些随意的夸奖一次次收买去的精力与耐心,再支不起无谓的好人的梦想,终于也学会随欲随意,斜着一张嘴脸,笑骂:“谁是好人?!”
但心里应该还有柔软的地方,还期许着从天而降的温情,所以才会不自觉得相信……
好不容易做到相信,你却做不到实现,人心难于知天啊,真是叫人不得不看清,不得不现实。
雨滴不断打在玻璃上,“啪啪”地响在如花耳边,如花有些难过,觉得它真的淋湿了自己,从身到心都淋的湿湿的,和那天一样。
那天她跟着人流拐出陌生的校门,靠建筑分辨清楚方向,脱离开大路的结成团队人群,几乎贴在墙角,有人“哎、喂”的喊,急促的气息带笑的语气,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个白裙女孩像是累坏了,歪着头笑问她:“你家也在这边啊。”
“明天也一起走吧,早上,这里,不要太晚哦。”她这样笑着跟她说,突然地邀请和示好,如花有些不知所措,她心里是高兴的,可已近很久没有正常的人际,那么直白的好意叫她有些不适应,她还记得自己答应时的模样,扭捏的像是初次接受告白的少女。
就这样,听了,应了,然后就起个大早,心慌的连早饭也没有顾上去吃,就这样撑着伞等在路口,一分钟,十分钟,空荡的街开始熙攘,如花焦急的期待着,辨认着,雨越下越大,渐渐街道又回到平静,时有上学迟到的孩子一面艰难的撑着伞,一面拽着书包跑,“哐啷哐啷”,如花数着秒针一圈又一圈,找到学校时,已经过了上课时间,再摸索着找到教室,正好碰上下课的铃声,教室蜂拥涌出的人们,惊愕的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女,忽然有人笑出声来,然后引爆全场,如花两步向前,甩给身前看热闹的女生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一幕恰好被走出教室的班主任看到。
被罚站在过道,如花低垂着头靠在墙上,雨水顺着额前的刘海流下来,迷住眼睛,如花却倔强的不肯闭眼,定定看着脚下模模糊糊的污色泥水,朗朗读书声中,如花反手给自己一记清脆的耳光,叫你不长记性。
欺骗、等待、迷路,如花最恨的三件事,在转学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来了个完美的开门红。
那么为什么还要做多余的事情呢,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想什么呢,布置作业啊。”黄小贝碰碰如花。
“哦。”如花回神,从口袋摸出从马老师那里取来的作业单子,黄小贝凑过脸来看,惊叹:“怎么这么多!”
“是好多。”想着心事的如花没多与她贫嘴,沉浸在回忆里她自顾的向讲台走,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惊愕间,鼻中透进栀子的香,不用想如花也知道是谁,这时身旁黄小贝发出古怪夸张的叫声,引得众人回头来看,各种声音混乱的响起。
这算什么,如花有些恼怒,皱着眉用胳膊肘狠狠推开身后的人,传来的是一声闷响,和程婉婷吃痛的喊声,转过身,探寻究竟的脸上有浅浅的厌恶,入眼的却是她跌坐在刚被值日洒了水的地上的狼狈模样,她白裙子上的污水痕迹晕染扩散开来,楚楚的大眼含着泪,紧咬着下唇,声音小的像是哑剧,如花惊异自己竟然听懂,面色不变的退回座位,一抹猩红叫她眼皮一跳,慌忙坐下假装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黄小贝跟过来不休的问怎么了,如花把记着作业的条子给她,叫她帮自己写,然后又蒙头在书包里翻着,手中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的反复摸着,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恍惚中她听到程婉婷扶着凳子爬起来的声音,悉悉索索的,还有一些笑声,又被人嘲笑了吗?是自己害的吗?
食指指尖忽然一痛,如花把手从书包中抽出来的时候,指尖还留着纸张锋利的触感,一条像是被红油笔画上去的细细伤口,如花轻轻在指腹处一按,一颗鲜红的血珠子滚出来,这是报应吧,如花想。
教室里,人渐渐散尽,黄小贝也在写完作业后就甩着书包走了,没人再提换位置的事,楼道渐渐寂静,夏日暖黄的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打在两人身上,看管教学楼的门卫来检查,看到还有两人在教室里,嘟嘟囔囔的骂着,叫两人干快离开,程婉婷从如花身后递过来一个卫生棉,如花条件反射似得打掉,又是一阵漫长的尴尬。
“你也讨厌我吗?”
像是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幽怨,如花转头看像窗外,“是也不奇怪吧。”想这样说,却终于还是缓和下语气:“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有问题,你别介意。”如花说着,脱下校服系在腰上,跨过掉在地上的卫生棉,再没回头。
程婉婷揉搓着白裙子上的污迹,捡起卫生棉放回桌子里,向窗外看了看,一辆黑色宝马分外扎眼,她精致的眉微微的皱着,脚下步子却放快,要上锁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跑了回去,一丝笑意浮上她眼角,她姣好的面容像是幽寂的山谷中自顾开放的花朵,独自美丽着,低声笑着对自己道:“好大意啊。”
如花面无表情的走过停在校门口的豪车,内心却翻滚着,脑中不断浮现出程婉婷的各种表情,想着她用用受伤的语气问出“你也讨厌我吗?”的话。
是因为在你眼里我有什么特殊,还是因为你真的无辜。
开什么玩笑,都已经直接到了这个地步,还故作给谁看呢。
“妈妈,为什么我们总是要搬家呢?”
“小莫,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能力独自养活你,小莫不想搬家吧。”
“嗯,不是,搬家很好,小莫喜欢去不同的地方。”
“哦?真的吗?这就好,这就好小莫,是妈妈对不起你。”
“没关系,妈妈。”
是,不喜欢搬家,不喜欢转学,不喜欢新的地方新的人,为什么你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呢,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本应该快乐玩耍的年纪,你却总是搬家,交到的朋友每次都是刚熟悉就被迫分开,那种感觉像是在做无用功,付出期待和惊喜却什么都得不到,性格就是这样沉静下来,不去交际,不说话,死气沉沉,被讨厌了,也觉得没关系,还宽慰自己“反正很快又会分开”,于是渐渐失去那种和人交往的能力。可是那时候觉得,朋友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妈妈你在就好,有你在身边,就不会感到寂寞,不会害怕,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什么都不说不抱怨,你却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时的你是如此温柔,叫我没理由的安心、相信,安心的什么都不为自己留下,可是毫无预兆的,你却遗弃我,我为你遗弃了一切,你却遗弃我。
在你眼里,我,是负担吗?一直。
小腹忽然一阵剧痛,如花从梦中惊醒,看到阳光透过橙黄色的棉布窗帘,变得温和,它不嫌弃这间小屋的寒酸,一视同仁的温柔地笼罩着它,使它也显得安静,美好,这也是梦里吗?等等,阳光?抓过床头书桌上的闹钟,如花一声惊呼,数着课程表看上去,正好又是数学课,想起昨天发生在预料之外的事,如花不自觉的心慌起来,分辨清衣裤就胡乱套在身上,忽见裤裆处白色纱网上一片干涸的黑红血迹,才想起昨天走的匆忙忘记擦的凳子,如果被值日生看见,如花不敢再想,也洗漱了就直接奔学校,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凳子上显眼的红色血迹。
想到可能发生的各种难堪,如花了第一次怕推开眼前这扇门,她迟到时也是这种心情吗?
怎么会想到这个,如花急促地甩着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些奇怪的念头甩出脑袋,轻咬一下唇,推门而入:
“报告。”
又是这样的表情,如花有些心痛,看着眼前一身白裙的程婉婷,梨花带雨,红肿着一双眼和半边脸,是因为昨天的事吗?本想早些来串口供,谁想到会百年难遇的因为睡过头而迟到,其实也怪她的,忽然说那么奇怪的话,扰的写作业和睡觉都不安心。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如花想说“对不起”,张了张嘴,却还是转过视线对着满脸询问的数学老师解释道:“老师,今天很不舒服,迟到了,对不起。”
数学老师露出母性的慈和:“不舒服?虽然学习很重要,但身体还是本钱,你看你脸色这么白,不要太勉强自己啊,下去吧。”
“嗯,谢谢老师。”如花笑,很感激恩宠的模样,绕过站在讲台上垂着头的程婉婷,稳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