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一定要有一个累了之后可以回去的地方,远也无所谓,有就能安心。
——
看着上官璟的车开进医院,如花也立即动身,第一次不为消磨时间和省钱而步行,打了车直奔目的地,只是却不是存了碗的综合市场。
看着车窗外景物飞快后退,如花不禁地想,若行过的这些是时间该多好,转眼白头,再没有任何磨难,带着一颗洞悉万物的心,眉目和善,这才是善终。可一步迈不了那么远,生命里的诸多无趣,还都要一一按部体会。
站在门前,如花回想第一次站在这里的心情,期待、紧张、害羞、现在呢?
我想要的结果是这样子,但如果不能得到满足,也不会恼羞成怒非要不可,我来只是尽人事,只是不想遗憾。
轻轻叩门三声,如领家借东西的娇羞少女,连等待都是温柔如水。门内许久没动静也不着急,不急不缓的再扣三声,脸上的表情是柔和的,“吱”门打开,露面的男子有浓重的黑眼圈和未刮干净的胡渣,脸色苍白而疲惫,他盯住如花半晌,说:“小花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如花微愣,原以为这世界已不会再有人叫她小花了,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小卓上学去了,午饭时回来,你怕是还要再等一会。”
“嗯,我闲人一个,不急的,倒是你,我原以为今日要等到晚上才行呢。”
“本来是要工作的,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就请了几天的假。”
“哦。”如花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催着头,如初闻桃色的处子,“我要不要去看看她。”
“算了吧。”男子笑,“见到你她的伤怕是要加重的。”
“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
如花说着,脸上却不再有不好意思的影子,她抬着一张脸,仔细的打量这间屋子,地板,桌椅都是实木的颜色,早晨的暖阳洒进来,一派清新,男子见她新奇的神色,笑问道:“小花还是第一次来家里吧。”
“嗯,第一次是在门口的,第二次才进到家里。”如花看着男子面露微笑,男子却皱起了眉,声音陡然低沉下去。
“我知道你是怪我的,在你小的时候带走你母亲,又没能好好对她。”
“不是。”如花摇头,“我没怪你。”顿了顿,如花又说:“我锋芒露惯了,小时候很受人欺毁,不厉害些会吃亏,现在却改不过来了,说笑的话总会被人误解,刚才也是,没别的意思的,如果伤害到你……”
“小花,我是你长辈,你做错也没什么的,何况你又没做错。”男子顿住,觉得自己说的有点不容易叫人懂,接口道:“你这孩子,太要强了,你只是个孩子,任性点没什么的。”
如花眼眶有些湿润,一直怕自己长不大,怕自己不够强大,怕不能保护留住爱的人和事物,可今天有人告诉她,她只是个孩子,可以任性,好像心里隐藏的期待被看穿,被人抓住了软肋,是有感动的,可是太晚了,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长成了自己向往的大人,已经不敢胡乱任性了。
垂下头,语气是故作的顽皮,如花道:“叔,我成年已经很多年了,而且我一点也不要强。”
男人看她,眼里有柔情和怜惜,道:“孩子长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虽然我和你母亲离了婚,但我还是希望你不是叫我叔叔。”
“哈哈哈,叔,这些话你早十年说多好。”
“十年前我并不知道你妈已经有个孩子。”男子眼神有些落寞,“小花,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跟你说,只是在我这里发生的,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你妈妈她很爱你,只是她的方式有些奇怪,她是有病,可这病并不妨碍她爱你。”
如花蹙眉,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要说的话含着什么目的,又有几处是真。
男人看到她怀疑的目光,苦笑几声,还是接口道:
“那时我来这里出差,为开发旅游资源,需要深入体察民风民情,退去了政府安排的住处,寄居到一户人家,那人家有三个女儿,两个大的,一个婴儿,你妈妈她是老大,很会干活,帮我很多忙,那时我太年轻,她又年轻美丽,她说什么我都信,我以为她是真心喜欢我,是小说里为爱情可以背井离乡的天真少女,可你妈她只是想跟着我离开这里。结婚后我好几次发现她偷家里的钱寄回老家,我以为她家有困难,告诉她可以跟我要,她说家里没事,死活不收我的钱,可没想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以更——作践自己的方式,捡垃圾,偷领家的东西倒卖,下跪撒谎求路人,那时我就觉得她是有病的,因为她在家一直表现的很好,这样便留了心,有一次终于拿到她要寄回家的信,那时她每个月都要往家里寄信的,开始我以为她第一次离家,想家是很自然的,现在想来,那时我真是很傻,这么多交流的方式,为什么要选最不便捷那一种呢?”男人说到这里,沉默下来,好像真的回到那一段岁月,无限感伤,许久才接着道:
“那封信里写,她在这里过得很不好,说每天受我打骂,说很想家里她孩子,那时我才知道,她家最小的妹妹并不是妹妹,而是她的女儿,那时我们已经有了小卓,小花你知道看完那封信再看她温柔贤淑做饭照顾孩子的我的心情吗?我怕极了,从那时起,我便没有夜睡的安稳,因为我完全不了解我枕边的这个女人,这样我便日夜与她演戏,替她收拾残局,求人不要说出去,白天假装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晚上假装享受这样的家庭生活,可庆的是她也完全入戏,好像白昼黑夜是两个人,在白天她是背井离乡的单身母亲,为家乡的女儿在异乡拼搏却不得志,流落到街头讨回乡车费的女子,在晚上她是我温柔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疼爱她的老公,她是幸福平凡的妇人,那时候我也是满足的,只当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便不再管她的,街坊领居也都习以为常,闲话是有的,不在意也就算了,可我没想到,一场变故,就我们这么微小的平静生活打破了。
那天小卓从幼儿园哭着回来,一回来就疯了似的打他妈妈,说他妈是个疯子,说班里的小孩都笑话他,叫他小疯子,那一天,她呆了很久,然后就去睡了,我以为她只是难过,却没想从那一天起,她的病不在有白天黑夜的界限了,有的时候她好几天都是小卓的妈妈,有时在凌晨发疯大喊,不让我碰她。小花你能想象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可她毕竟是我的妻子,我试遍了一切的法子,医院也去了,法事也做了,偏方也用了,可什么用都没有,我觉得回到她的家乡应该会对她有影响,便请求调职,带她回来了,回来后她的确平静了很多,这在我眼里便是好转,但我怕她累着,又怕她忽然发病没人管,便请了个保姆照顾她,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跟你母亲提出离婚时她已经很久没犯病了,我觉得她完全好了,才敢提的,她很平静的答应了,还跟我说这么多年很感激我,说什么都不要只是希望我可以好好照顾小卓,说小卓跟着她会受苦,当时我很难过,可是对她的感情早就被这么多年的操劳消磨干净,于情于理我都不亏欠她,春华叫我感觉到我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正常的人。
小花,对不起,我真没想到她会这样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知道这和我的做法是有关的,春华也是,她觉得自己逼死了你母亲,在你母亲死后她总是被噩梦吓醒,但她对小卓真的很好,那天也是小卓偷东西被抓,她是觉得小卓不争气才打他,我这样单方的说你可能不会相信,小卓回来后你可以问他。”男子顿住,苦笑一声又道:“虽然这孩子我也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但小花,我们这个家庭好不容易才变得像个家,我希望你手下留情,也希望你好好想想,一个家对孩子的重要性,相信你也不想小卓像你。”男人又顿住,自知失言看了看如花面色,却发现看不出她什么情绪,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如花静静听着,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拍案而起,怒骂这男人的薄情,为目的构陷别人的卑鄙,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了。这个男人,前一分钟说她只是个孩子,那话烙在她柔软的心坎里,就在刚刚她还以为他是懂她的,可是现在他说她母亲是神经病,他推翻了她信以为真的前半生,她也想替母亲辩驳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她太早离开她,太早失去她,她根本不了解和她有关的一切,就连她记忆里的她,也是被时间美化过的,都是不能当真的。
前尘往事究竟怎么样呢?不好奇是假的,可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那些岁月就让它完结在母亲那里吧,如花笑笑,道:“叔,小卓的事,还是等小卓回来再说吧,让他自己决定,跟谁咱都不干涉,行不?”
男人眉头皱起,大抵是没想到费了这么多口舌,这女孩竟愣是半句没听的样子,这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应了声着“再说吧。”便闭目养神起来。
如花想,说了这么多,也该有些累了,这样想着,她便觉得占了便宜,高兴起来,闭眼学着男人的模样,躺靠在沙发背上,阳光从窗里打进来,打在她左脸上,眼前晕开大片黄色光晕,她想起少年时坐在夏日窗边的日子,那时她是家长老师标榜的榜样,是同学向往的对象,所有人都认为她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如花自己也以为会这样,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没有遇到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和预料中的会有几分差别,也会对另一个人如此推心置腹吗?
不会了吧,你在我年少爱火未息之时出现,燃烧我所有的非理**念,叫我觉得在这世上的一趟终于不是全无意义,遇到你,我很感激。
饭菜的香味入鼻,急促的敲门呢声想起,孩童稚嫩的声音互道再见,她听到锅铲交
鸣,轻快的脚步,听他问:“今天中午吃什么?”“弟弟今天好不好?”“小偷姐
姐怎么在这里?”如花倏地坐起,眼前一片茫茫的光,她一阵目眩,竟在别人家这样安心的睡着,真是没救,片刻眼睛适应了,才见眼前一个兴奋的满脸通红的小家伙,他说:
“姐姐你被我爸爸抓住了吗?”
……
从谢家孤身出来。
她没有带小卓走,她说的话在孩子耳朵里又不同的含义,孩子惊奇的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以为她是带他出去玩,然后如花就释怀了,人是要有这样一个地方的,回去休息的地方,无论在哪里游戏累了,都能回去的地方,这个地方她没有,也不能保证可以给跟着她的人。
在最近的地方买了碗,如花打车直奔郊区的小店,那里婉婷在等她包一顿饺子,等待她一起过一个不讨人喜的节,那里很好,很像家,可惜不能长久,不过这有什么呢,什么东西能长久呢?这样过一天少一天的日子当下好好珍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