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很平常的院子,有老人在支着的简易木板上下象棋,如花知道,想知道什么问他们是最好的。将提着的东西背在身后,她笑弯了眼睛,清纯可人的大学生模样,问:“爷爷,前些天有户刚搬来的姓谢的人家您知道在哪里不?”
“谢”是如花母亲新嫁的夫家的姓。
老人们七嘴八舌的回复,如花一一的应,又陪着说笑了几句才离去,念着:“第三个岔道,左拐,红漆窗子,糊有报纸啊,就是这个了吧。”
立在门前,如花伸着头向内打探。
“你是小偷吗?在我家门口看什么。”
一个稚嫩的声音叫她回头,是一个半大的男孩,可爱的面孔,却皱着眉做出恶狠狠的表情,被小朋友说教,如花有些尴尬,却抓住他话里的中心词:“这是你家?”
“废话,不是我家是你家吗?”很不友好的语气,如花看着他笑,她那种性格的母亲是怎么教养出这样的孩子来的,那男孩则看着如花只是一个劲的看着他傻笑,很不屑的骂了句:“傻子吧。”然后便在如花眼前摔上门。
“唉。”如花回神,有些无奈,苦笑两声,还是敲响了身前的门。
“谁啊?”清澈嘹亮的女声。
该不会是找错人家了吧,如花不觉得那会是妈妈的声音,在这几秒的发呆间,门已经被打开,同如花猜的一般,开门的是陌生的妇人,“找谁?”她问,只是一个照面,如花便觉察出她的泼辣,连忙摇头,“不好意思,敲错门,打扰了。”
歉意的赔笑道歉,那妇人不耐烦的便要关门,可就这这时,如花不经意的朝屋内打量一眼,却看到熟悉的东西,几乎下意识的伸手挡住将要被关上的门,那妇人也被下了一跳,随即便叫着“干什么你。”没有理睬她,如花只是盯着门口的衣架,那上面挂着她母亲来看她是穿的大衣,袖摆上留有当时打翻的果茶茶渍,不会有错,她当时亲手抱过的。
“请问叶子杨是住这里吗?”
“你是谁?”女人听了这话后停了关门的动作,眯着眼睛,盯住如花。
“哦,我叫莫如花,是叶子杨的女儿。”
如花如是的回答,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是个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至少没找错。
“女儿?哼。”女人冷笑一声,朝着屋内喊道:“姓谢的,你闺女找你来了。”
呆了呆,如花反应过来,压抑着不开心朝那女人辩解道:“不是,我是来找我妈的。”
因为是来探望拜访,不想惹出麻烦的,如花好声好气的有些卑微,但那女人还是爱理不理讥讽刻薄的模样,而就在如花不想压抑的时候,一个男人把那个女人拉回屋里,然后站在如花身前。
如花笑的很有礼貌,只是还没开口就听那男人冷冷的道:“我已经和你妈协商过了,即使你来,也不会再多了,毕竟这一家子人还要靠我养。”
“什么?什么协商?”如花满头雾水。
“离婚后的财产分割啊。”男人看着如花的面色变得惨白,才犹豫的问:“你不知道的吗?”
“离婚?!”
脑子里“轰”的一声,如花有些发懵。
这又是在开什么玩笑。
——
忘了是怎么从那扇门出来,如花一人走在喧闹的大街上,刚才恍惚中好像听见那可爱的男孩在同自己讲再见,还有什么呢?感觉发生了很多,哦,是了,那男人说他已同母亲离婚。
当时是有恨的,在被独自一人留下的时候,到现在或许也仍不能原谅,但自己的恨是自己的事情,心里是希望她的选择是快乐并值得的,可是现在,她好像是被抛弃了,如同当年她抛弃她那样。宿命又轮回到她身上。
她去了哪里呢?能够去哪里呢?哼,除了那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吧。真可笑,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的不是自己的女儿,甚至连消息也不愿意告诉,为什么呢?怕被嘲笑和埋怨吗?如花想起那天她跌坐在地上凄凉的景象,或许她只是单纯的害怕,害怕这个羽翼渐丰的女儿。
——
当初离开的时候决心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了,这个代表着耻辱、疼痛、过去的地方,只是回忆都会不能觉得忍受,但想到她现在无依无靠的可能,不自觉的就多转了几路车,明明知道她心里她这个女儿并没有多大分量……大概是抱着“不能成为和她一样的人”这样的心理吧。对爱的人,虽然可以说出任何过分伤人的话,要真的做起来却是什么也不愿。
身体带刺,心存善良,希冀被人需要和依赖,这是寂寞的人的共通处。
轻轻叩门,此时天还是亮的,如花有些纳闷,今天怎么这么长,长的好像有些事情永远也不会结束。
没有人询问,门突然的打开,在如花还没有半点准备的时候,依稀熟悉的轮廓,如花有些不确定,试探的叫道:
“华子……吗?”
眼前高大的男子呆了呆,随即笑开,语气中有不可置信成分。
“嗯,你是如花……”他话音未落即想起什么改口道:“啊,姐姐。”
这次轮到如花发呆,都说女大十八变,但男孩子成长的变化其实比女孩子更奇妙,就像眼前的华子,小时候如花从不觉得这顽劣捣蛋无法无天的男孩会长大成人,而现在,他高她一头却露出谦恭的小辈姿态,似有欣喜的叫她姐姐,这是以前的如花不敢想的。
“我来找”如花顿了一顿,“你大姨她在这里吗?”
“大姨她和我妈去逛街了,这点……”他抬起手腕金灿灿的表扫了一眼道:“要不先进来坐会儿,她们也应该快回来了。”
“哦,嗯,逛街啊。”
他侧身让路,门却不能完全打开,如花也只好也侧身挤过。
进到屋里,光线突然地变化叫如花有些不习惯,耳边华子不停的说些什么,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感觉视觉渐渐回来。
打量着处身之地,如花有些困惑,这屋子自己真的住过吗?有件摆设好像见过,这里位置好像有了变化,那是新添置的吗?明明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却仿佛只在梦里经过,华子端来一杯白水,问是否需要放茶,如花摇头说不用,然后又沉默,这个环境唤起她压抑的曾经,习惯了不说话,亦无话可说的曾经。
像是窒息在幽静森林里沉寂冰冷的湖水中,下沉、下沉。
“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华子耐不住寂寞先开口,“听大姨说你过的不错,连自己的房子都有了。”
“啊?”被现实拉回来,如花有些发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无助无力那个,微微平复后她笑答:
“那是朋友的,我帮她照看。”
“姐姐你真是厉害啊,认识这么牛的朋友,我就不行了,一个人在外面混到这个年纪,还是什么都没有,当初在家的时候不觉得,等进了社会才知道一切都难啊,没钱没权的,人家当你连屁都不是,还是姐姐厉害?”
“嗯?”
如花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小时候,华子不能说是不知道,他是压迫着她的噩梦之一啊,被瞧不起的人压迫着,哼哼,现在还说什么‘离开了家才觉不容易。’的话,开什么玩笑,正是因为觉得在这样的家里生活比外面还不易,我才在那么年轻的年纪就离家的啊,但是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吧,如花想到婉婷“不要说错话”的嘱咐,搪塞道:
“差不多吧,习惯了。”
“但是都有房子了啊,姐姐你也拉我一把,介绍几个朋友给我认识……”
“我哪里有什么朋友,而且你现在也发达了嘛,那么大的金表。”不想牵扯到自己,如花难得的多说几句,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姐姐你太谦虚了,我这和你比起来算什么,不过做我们这行的可以到我这种程度的,不是我说,还真是没有人。”
“哦哦。”如花笑着回应,脑中一个词汇浮现,“本性毕露”。
“不过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没什么朋友,我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吧,你这样可不行啊,在这种社会上没朋友寸步难行的……”
如花顺应他的话头配合的点头,一面却觉得无奈,怎么说呢,有种人是长不大的,他或许没有恶意,或许只是习惯,习惯是很难改的,所以不动声色的原谅就好了,但是,不喜欢的人果然不因为改变了体型相貌就喜欢上,心胸变得多开阔也不能。
“毕竟有些事情不是学习好就行的是吧,姐姐你不会是在这里混不下去才想去美国留学吧,这你还要学我,你看我……”
“等等。”如花打断他,强忍住疑惑不在面上显露,“谁说的我要去美国留学的?”
“大姨啊,没看出大姨是那么厉害的人呢,一定是把我这姨夫迷的神魂颠倒,毕竟去美国读书不是一般的价钱是吧,人真是吃一堑长一智,第一次的时候大姨多狼狈啊,连你都是寄住在我家的,再看看现在,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是她早有预谋呢,姐姐你真是太好命了……”
这又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