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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杨过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给小龙女半点回应,他杨过对小龙女亏欠良多,他可以爱她,可惜却无法如她所想的那样爱她,他为之迷惘过,挣扎过,到最后才发现,情之一物,根本由不得人,便是他杨过天下无敌,依旧无法决定自己情归何处。

想到此处,杨过苦苦一笑,多可笑啊,他杨过希望不负于人,却负了所有人,他杨过最不想伤害那人,却最终伤害了一心想要保护的那人,这便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

任他武功再高,智谋再深,终究不及天意一丝意动。

杨过轻轻拉开小龙女放在他肩头的手,缓缓起身,他没有太多时间休息,他必须尽快找到……找到芙妹!每耽误一刻,芙妹就多一分危险。

小龙女看着杨过离去,面色深沉淡漠,幽深的目光,如同一池寒潭。

郭芙的指尖已经没有感觉了,之前挖出的小道突然坍塌,她被砸中了脊背,压到了腹中的孩子,剧烈的痛楚远远及不上那瞬间的恐惧,郭芙护着肚子小心翼翼的爬出那开始坍塌的洞穴。

没有希望了,郭芙知道,她没有力气再去挖一条新的通道了,她出不去了,她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孩子,她的孩子只能和她一起死在这里了。

郭芙已经哭不出眼泪,她静静的趴在三月冰冷的地上,嘴唇开开合合,似乎在默念着什么,那是她最后的坚持和力量了,也许,下一刻她就再也没有力气、没有机会再开口说任何东西,可是至少这一刻,给了她坚持的力量。

腹中又是一痛,那是孩子在踢她,郭芙轻轻抚了抚腹中的孩儿,心中默道:“孩子,是妈对不起你,你别怕,我会陪着你,黄泉路上,咱俩一路,不会叫你害怕的……”

郭芙抚着腹部的手,微微一顿,感受那孩子小小的任性,嘴角溢出苦笑,心中暗道,真像啊,一样的阴阳怪气,难缠的紧,可是从她遇袭开始又一直那么乖,真像极了,那个总是莫名其妙却又分外可靠的人。

郭芙缓缓闭上眼,深深吸气,她不怕死,从她踏上战场开始,她就知道,死,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光荣,她害怕的是亲人在面前死去……

郭芙抓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忍着剧烈的痛楚缓缓坐起身,她无法出去,可是,为了孩子,她可以搏一搏!

锋利的石头,固执的在小腿细致的肌肤狠狠切割,钝钝的痛楚,那样清晰,郭芙却不断的加大这伤害自己的力气,郭芙陷入了一种幻觉,只觉得生命像是穿过指间的细沙,触摸得到,却无能为力去挽留。

当血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流走,郭芙心中居然有一种感动,她无法出去,可是那些野兽却可以嗅着血腥味进来,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至少她还可以为这个孩子拼这一线渺茫的希望。

郭芙从未如此清楚的知道,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可是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然,郭芙在黑暗中细细摸索着,她拉开裹在腹部的棉被,血肉模糊的手指蘸着自己流出的鲜血,一笔一划的写着。

因为看不见,所以只能写得更加小心,更慢。

郭芙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血可以流,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快一点。

恍惚中,这黑暗也变得亲切,一种莫名的安慰,好像杨过就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的陪着她,这样的想法,奇迹般的安抚了郭芙所有的慌乱、不安。

这个孩子会是幸运的,她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会活下来,因为,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死的!

当阵阵剧烈的痛楚袭来,郭芙忍不住绽开了大大的笑容,这个孩子,果然是那人的孩子,总是那么聪明。

若是她的血尽了,那么孩子在她腹中必死无疑,郭芙软软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忍不住心疼。

“孩子,从今往后,妈妈没法陪着你了,你要乖,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练武学文什么的,妈妈也不是很擅长……但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得,你要好好活着,每一天都要活的快活自在……”

血从下身流出,泅开在衣摆,却又因布料的不胜负荷而滴落,郭芙睁大眼,只觉得那每一滴血,都如同一朵朵瞬间绽放而又顷刻凋零的花朵,开到荼靡,刹那芳华,铺设一条由死向生的道路。

之前所有的痛楚在此刻都显得不堪一提,郭芙只觉得也许她这一生所有的痛,都没有这刹那来得强烈,剧烈的疼痛已然让她几乎陷入昏迷。

腰部的伤、骨折的腿,让郭芙完全没有力气生产,这样下去,她和孩子,都会死在这里!

郭芙近乎绝望的想到这个可能性,受伤的手无助的在虚空的黑暗中挥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的挣扎起身,她必须帮她的孩子,即使他们两个都有可能死在下一秒,但是在她断气之前,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死

“啊——”郭芙绝望的哭喊,她不要,她不能,这个孩子,不可以死!

顾不上已经骨折的双腿,管不了受伤的后腰,郭芙只知道,这里就是她最后,也最重要的战场。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只知道……

她无法陪伴这个孩子,在这个孩子未来的人生中,她再也无力给予这孩子一点点的爱,外面所有的伤害,她都无法保护安慰……或许开始只是一个意外,但却已成了她生命中的珍宝!

一阵清越的雕鸣响彻不大的山谷,郭芙却无心留意了。

“啵!”很轻微却很清脆的一个声响在怀中响起,像装满了的水袋突然间被扎破了……有什么大量地涌出来……

“芙妹!芙妹!”一声声呼唤若在天边,若在面前,将郭芙从昏迷中唤醒。

“杨……杨过……我疼……”

“芙妹……等我,等我……我马上去你身边……芙妹……”

“杨过……”郭芙弱弱的哭喊,“你……来了……你来接我了……”

“我来了!芙妹我来了!芙妹……你等我……你等我……我来了……”

“我从没跟你走过,这次……便是地狱火海,我也跟着你吧……”

“芙妹……我的小花儿……我……我带你回桃花岛……我们不去地狱火海,我带你回桃花岛……我们在那里过一辈子……我……”

“我……我马上就来了……杨过……我跟你走……这孩子,便让他看看这世间繁华吧……”郭芙只觉得被一大团温暖包裹着,她知道,一切都到了尽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在这痛苦的尽头。

“孩子,别怕……别怕……”郭芙吃力的爬起来,摸索着将那啼哭的肉团子搂在怀中,郭芙此时只希望能有一丝光线,哪怕是一丝最渺小微暗的星光,好想看看那张小脸,然后就能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郭芙明明看不见,却一直努力笑着,朝着那小小的孩儿,即使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似乎下一秒就会闭合在一起,而就在此刻,那孩子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突然大声地啼哭起来,那原本微弱的声音竟然变得十分洪亮!

郭芙含着泪,轻轻拍着孩子小小的脊背,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也许无法将孩子放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了,可是她会保护这个孩子,即使她死了,她也知道,这个孩子,会活下来的……

将孩子护在胸前,郭芙如同一个蝉蛹,将孩子牢牢护着,她缓缓闭上眼睛,如同坠入一个甜美的梦境,那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果然,她与杨过活着的时候,总是不能共处,但是现在,他们能死在一个地方,也是不错的。

“杨过……”最后的两个字被含在唇边,但是郭芙知道,那人听得见,一定听得见。

她此生无悔,即使命运捉弄,即使世事无常,她,终究无悔。

杨过回首自己前生,才发现有那么多的遗憾,却又无从吐露,他总是那个离开的人,自以为能看淡天下,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蠢物。

小龙女跟了过来,问道:“过儿,你若找不到她,如何?”

杨过心中一阵迷乱惶恐,他不止一次自问,那郭芙虽美,却也不至于倾国倾城,况且那人又不及小龙女爱重他,说到深情,连程陆两位妹子都赶不了,小龙女的世界,只有他杨过一人,而程陆两位妹子也为他孤老一生。

他杨过一生,最纵容的人,最不舍的人,最珍惜的人,却是那个一直看他不起的人,若不是那三日,只怕他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可笑,每一次只要见她有丝毫的危险,他都会忍不住挺身相护,即使心中一直觉得,郭芙,决计看他杨过不起,也无法袖手旁观;每一次自欺欺人,一脸阴阳怪气的说着厌恶,也不过希望她能多看他一眼……他杨过纵横天下快意江湖,除了在郭芙面前,又有何人能让他如此?

十六年的时间,够他看懂太多太多东西,他知道,小龙女对他恩重如山,他必要竭尽全力,终生侍奉才能报此大恩,他杨过可以为小龙女去死,但是却奈何不得自己的心。

情之所向,何曾由人,即使心中一直知道,那人已经嫁得良人,心中放不下,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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