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十五
身材矮小、留着短发、面孔消瘦、肤色发黄的薇拉？叶夫列莫夫娜，长着一对和善的大眼睛，步履蹒跚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哦，您来了，谢谢。”她握着涅赫柳多夫的手说，“还记得我吗？咱们坐下吧。”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见到您。”
“噢，我觉得好极了！好啊，好啊，我不指望有比这再好的了。”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说，她像往常那样，用一对和善的圆圆的大眼睛望着涅赫柳多夫，她的青筋暴露的细长的黄脖子从她上衣难看的皱巴巴的肮脏领口里露出来，不住地转动。
涅赫柳多夫开始问她，她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她回答着他的提问，兴致勃勃地开始谈起自己的事业。在她的谈话里夹杂着许多有关宣传、破坏、团体、小组、分支等外来语，关于这些外来语，显然她深信大家都懂得，可是涅赫柳多夫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她对他讲着，看上去她充分相信他对此非常感兴趣，而且愿意了解民意党（民意党，俄国革命民粹派的秘密组织，成立于1879年，主张推翻专制制度，要求民主自由，把土地交给农民。主要活动是在各阶层居民中进行宣传、采取恐怖活动。）活动的全部秘密。涅赫柳多夫看着她那可怜的脖子，稀疏而蓬乱的头发，同时感到惊奇，为什么她总是做这些事，讲这些事。他可怜她，然而这完全不同于可怜那个叫梅尼绍夫的农民，他是根本无罪而被送进这个臭味难忍的监狱的。她最让人可怜的是她的头脑确实糊涂。显然，她认为自己是个女英雄，准备为自己事业的成功而牺牲性命，不过，她未必能解释清楚这事业是怎么回事，它的成功又是怎么回事。
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要向涅赫柳多夫说的事情是，她的一个叫舒斯托娃的女友，并不属于她所说的她们的分支，却在五个月前和她一起被捕了，关在彼得—保罗要塞，仅仅是因为在这个女友的住处查出了她请她代为保存的一些图夹和文件。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认为，在监禁舒斯托娃这件事上她负有部分责任，所以恳请交游广泛的涅赫柳多夫尽自己的所能来解救她。博戈杜霍夫斯卡娅请求的另一件事是，费心为关押在彼得—保罗要塞的古尔凯维奇求情，准许他和父母见面并得到他在学术工作方面所必需的科学书籍。
涅赫柳多夫答应他到彼得堡时尽一切可能去试一试。
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这样谈到她自己的事，说她从助产学校毕业后，就和民意党人的组织接近，并和他们一起工作。起初一切进行得顺利，他们写传单，在工厂里进行宣传，可是，后来有一位著名的人物被捕，查抄了文件，并开始搜捕所有的人。
“我也被捕了，不久就要被流放……”她讲完了她的事，“不过，这没有什么，我觉得特别好，自我感觉庄严而镇定。”她说着，露出可怜的笑容，笑了笑。
涅赫柳多夫问起那个有一对羔羊般眼睛的姑娘。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说，她是一位将军的女儿，很早就加入了革命党，她承认自己对宪兵开枪因而被捕。她住在一处进行秘密活动的住宅里，那里有一台印刷机。夜晚来搜查时，住在这里的人决定自卫，把灯熄灭后，开始销毁罪证。警察闯了进来，于是一个密谋者开了枪，一个宪兵受了致命的重伤。当开始审问是谁开枪时，她说是她开的，尽管她的手从来没有拿过枪，而且连一个蜘蛛都没有打死过，结果就是这样。现在她就要去服苦役。
“一个利他主义的好人……”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赞赏说。
薇拉？叶夫列莫夫娜想说的第三件事涉及马斯洛娃。正如监狱里众所周知的，她也知道马斯洛娃的身世以及涅赫柳多夫和她的关系，她劝他想办法把马斯洛娃转为政治犯或者起码调去做医院的助理护士，现在医院里病人特别多，需要女工作人员。涅赫柳多夫对她的忠告表示感谢，并说尽力按这个主意去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