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太阳,是否早已知道,所以悄悄地躲藏。不见你灿烂的脸庞,躲在乌云身后忧伤,撒下稀疏的泪珠,在水面微微荡漾。
我又怎能忘记那一天,那是1941年的9月28日,星期天,屋外雨潺潺。中午时分,我在堂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房间里,袁圆可能要生了。早在两天前,袁圆就觉得肚子不太舒服,估计是宝宝要出生了,周五放学后,我就连忙将医生和产婆接到家中居住,杂房收拾收拾,倒也能住下人,医生就只能和阿福挤一挤了。医生还是以前给岳母看病的那位医生,在这村庄是很有名气的。阿福在厨房烧水,医生和产婆进去好久了,从房间里时不时传出来袁圆痛苦的叫声。
半个小时后,医生走出来,一脸沉重地告诉我,说袁圆怕是要难产了,现在送过去县里也是来不及了。我急忙冲进去,在床上,袁圆躺在那里,脸色苍白,满头汗珠。我坐过去,用毛巾替她擦掉汗水,她看着我,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地掐入我的肉中。
“别怕,圆圆,我在这,不会有事的,别怕。”我连声安慰她。
我从来不知道,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会是这么痛苦的折磨。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要孩子,我不要她这么辛苦。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么痛苦,多么难以忍受,直至,直至她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
看着她的手臂慢慢从我手中滑落,我的眼泪也随之滴落,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那里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医生一阵忙乱后,低声对我说:“她,已经走了。”我心如刀绞,呆呆地望着她,我的妻子,我的圆圆,我不相信,她就这样离开了我。我颤抖地伸出手,来来回回犹豫多次,却始终不敢去触碰她,不敢去验证。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她,只是太累了,她,只是睡着了。
我没有心思去看忙乱的医生和产婆以及阿福,也没有心思去辨析耳边嘈杂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退出我的世界,除了我的圆圆。许久之后,我将手轻轻地按在袁圆的胸口,没有心跳,我仍不死心,将手放在她的鼻息下,没有呼吸。
她走了,永远地离开我了!我的脑中只留下这个意念,泣不成声。我觉得我的身体穿了几个窟窿,炎热的中秋,清风吹过,我却觉得像是寒风凛冽,刮得我全身透心地凉,浑身颤抖不已。
我的爱妻,我的圆圆!
在不停地颤抖中,我忽然间觉得天黑地转,意识不断模糊,然后没有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我和袁圆在山林里,愉快地嬉戏玩乐,突然间她被树枝缠住,拼命地挣扎,呼喊着我的名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我心急如焚,大声地呼叫圆圆,圆圆,回答我的是一片寂静,再然后我就惊醒过来。
迷糊中,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滴答滴答的雨仍然在下着。房里的煤油灯亮着,我还是坐在椅子上,我的身边,躺着我的圆圆。我的头脑渐渐变得清晰,房子里再没有了别人。看着静静地躺着的袁圆,我很快明白,就是在今天,她离开了我,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轻轻地帮她理好头发,抚平衣角,扯动被角的时候,发现她的身边满是血水。我还是先去厨房烧些开水,帮她擦擦身子吧,床上冰凉凉的,一定不舒服。
在我进到堂屋,准备去厨房的时候,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在阿福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走近去,阿福正抱着一个婴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阿福转过头,看到是我,叫了声“少爷”,而后我看到他愣住了,指着我的头,“少爷,你的头,头发..”
我的头?头发怎么了?我走到衣柜前的镜子面前,镜子里面的我,显得很憔悴,我的头发,头发有一多半已经变成了白色!我不禁哑然,我的另一半,我的圆圆都已经不在了,我的心已经空洞,已经失落,我还能有什么寄托,白发黑发又有什么所谓。
在我走到阿福身边的时候,婴儿依然哭个不停。
“这是小少爷,傍晚喝了一点米汤,恐怕是又饿了。”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他就是我和袁圆的孩子,有着和我几乎完全一样的圆脸,肥厚的小手摇个不停,咧开小嘴一声一声地啼哭。在我抱过他的时候,他竟然不哭了,难道这就是亲情中的牵绊?然而更让我吃惊的还在后面,他才刚出生不到半天,就睁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咧嘴一笑。难道我眼花了?我重新睁开眼睛,没错,他确实是盯着我,嘴角微笑,我随之回应他一个勉强的笑脸,再然后,他又闭上眼睛,慢慢地,安静地睡着了。
我心情复杂地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宝宝啊宝宝,你可知道,你的母亲为了你,付出了生命,你可要好好地活下去。
阿福告诉我,他已经将医生和产婆送走了。我对阿福说,我没事我还好,劝他睡下,他也是劳累了许久,眼睛红肿,肯定也是哭过,还布满了血丝,不一会就睡着了。
夜,又恢复寂静,恐怕已过深夜。我来到厨房烧好开水,然后回到房里,轻轻地帮袁圆擦净身子,换了新的衣服,新的床被。然后我轻轻地躺在她的身边,如同往日那般,只是,只是她先睡着了,而我再无心睡眠。我静静地看着她,回忆我们的过去,在学校第一次相遇,在这里第一次吐露心声,在这里相知,在这里生活,她以前的话似乎还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