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赵唯森抬了抬眉毛。
“恩，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俞夏说，“在七八年前，也就是我八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到山里，误闯入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棵大得出奇的榕树和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哥哥。虽然时隔了这么多年，但如果见面的话我该能认出他的样子。他叫梧桐，你有印象吗？”
“问我干什么？”
“该怎么说呢，那并不是一个我们通常就能到达的地方。如果用唯心的角度来说的话，那是界内，我们就生活在界外。而我，就是在界内见到你的。”俞夏说得极为认真。
“我？”赵唯森重新端起了咖啡，不以为意地一笑。
“我知道这难以置信。”俞夏轻声说，“但我确定是你，没开玩笑。那时你也是个孩子，和我一样……”
“好吧，倘若那是我。”赵唯森呷了一口咖啡，散漫地问道：“你又为什么觉得那是个不寻常的地方？”
“因为时间和地点无法和现实衔接，就像是梦。”
“就像是梦。”赵唯森重复她的话，露出胜利一样的笑，“说不定就是梦呢？”
“是么。”俞夏眼底有一丝波纹闪过，就像从水面一掠而去的鸟。她将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像是进入了某种遐想。她微微偏了偏头，从窗帘露开的一角看见了挂在天上的月亮，半掩在云里。lunatic（被月亮诱惑而精神失常的人），她想。
“那不是梦。”俞夏突然开口，“自从认出你以后，我就相信它不是梦了。”
“因为见到了与梦中相似的人，就以为那不是梦了？”赵唯森似乎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却耐着性子和她聊。那话中想来有种嗤之以鼻的味道，无论是他故意的还是发自内心的。
俞夏摇了摇头，“你看过《德米安》吗？”
“恩。”
“那就好办啦，你明白‘该隐之印’吧？”
隔了许久，他才点了点头。
“你身上存在着这种类似的东西。”俞夏说。
“我不明白你的话。”
俞夏遽然站了起来，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恼怒感，她觉得赵唯森在装傻。他的冷静对于她来说是高高在上，是对她的一种挑衅。她吼道，“你额头上正印着一个印记，鲜明地刻在那儿。只有我才看得到，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俞夏这么一吼，赵唯森似乎被震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她，花了很长时间来理解她的话。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小而含混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被压抑的叹息。随后，他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先前还有所抑制，断断续续，之后却变得疯狂而又歇斯底里。就好像是一个首次学会笑的人，不笑个昏天黑地就绝不能爽快。
这种笑法是让人恐惧的。他必是疯了才会爆发出这样的笑。俞夏产生了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行啊。”赵唯森笑得肩膀还在抽动，“我们两个同时拥有了该隐之印，还背叛了上帝？”
“我不是那个意思。”俞夏莫名感到有些沮丧，“只是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奇特之处，和其他人不同。”
“哪里不同？”他的笑声渐渐平复了，眼中透着嘲谑的光，不知在针对什么，“一样的。”
俞夏摇了摇头，坐了下去。她呆呆地对着面前的电视，电视也呆头呆脑地对着她。
“冷了。”赵唯森喝了一口咖啡，“要换一杯吗？”
俞夏还没有回话，赵唯森就端起两碟咖啡朝厨房走去。
“你在否认什么？”俞夏小声地抱怨道。她确定赵唯森听到了。
稍会儿，赵唯森从厨房里出来，却只端出一碟来。他把咖啡放在俞夏面前，自己又坐回了原位。
“赵唯森，听过周国平的一段话吗？”俞夏咬了咬唇，凝视着他，“倘若我们整个尘世的存在只是一个更大序列的一个片断，那么指望它会澄清一切疑团便很不理智，而且仍然会有许多在我们看来毫无意义的可能性。但这一切，在更大的范围内却能够得到理解。”
赵唯森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两眼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他良久开口道：“世上有一类事，不澄清反而更好。而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必须对它承担起责任。”听上去像是某种警告。
俞夏反而笑了起来，有些得意地说道：“这么说你还是承认了，有那么些别的东西，是与众不同，出乎意料的。”
“不。”赵唯森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那只是一个视角而已，不是真相。当局者不够冷静，旁观者又不够接近现实。我要说的就这些。”
俞夏心中产生了一种烦闷的情绪。“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人又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他回答。
“可能性就在周围，而我却要对它视而不见？”
赵唯森耸了耸肩，“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俞夏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喝了一口。
闷闷地坐了一会儿，赵唯森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你不回家没事吗？”
“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赵唯森狡黠地一笑，“哪有，只要你没问题，欢迎留宿。”
俞夏撅了撅嘴，一口气喝完了咖啡。那种样子，简直像是一口干了一坛烈酒。七点。她想。这点也的确该回去了。
“打扰了。”俞夏站了起来，对赵唯森说道，“谢谢你的咖啡。那我走了。”
“我送你？”赵唯森问。
“不用。”她朝门口走去，赵唯森拿上钥匙跟了过来。
“这个楼道有几层的灯是坏的，我还是送你吧。”
他这么说了，俞夏就没再拒绝。赵唯森说的不错，下面的楼道狭窄而又黑漆漆一片，月光难以透进来，这里就像是一个不见光的罐头。俞夏几乎看不清台阶了。
“我牵你。”赵唯森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俞夏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这种触感让俞夏有些似曾相识。
她这次来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疑问，然而现在不但原本的疑问没有解决，反而带来了更多新的东西。俞夏觉得她一定是缺失了一部分，有个关键的地方没被找出来。
“呐，赵唯森，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说起来可能有些失礼……”在黑暗中，俞夏小心地问道，“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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