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算命,命早就在算你。俞夏突然想起这句让人不舒服的话。和妖怪打交道果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然而很意外地,当她明白了小娥的意思时并不感到慌张。但这种平静与其说是勇敢,毋宁说是她对这事件没有什么真实感,就像是站在更外面的世界,阅读着书中的故事。纵然如此,她还是开始琢磨着从幻境回去的方法,或许正是没有什么真实感,她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思索。《神曲》中有这样一句话:你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第一条是自由,第二条你就成了奴隶。
她心想:果真有这种办法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是从哪里来到这里的?在教学楼门口,亦或是在那棵芙蓉树下?
……
这个时候,如果赵唯森在就好办了。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种想法,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突然,屋顶上刮起了一阵邪风。天空变得昏暗了,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大海。黑暗中狂风乱窜,满天乌云被大风卷成一道漩涡。风声如雷,发出天崩般的巨响,犹如车轮铁轴的苦重碾压,在天庭滚过。一道闪电撕出,因电击产生的火光怵目惊心。漩涡中逐渐露出了一个黑洞,如一只被掏空了眼珠的眼洞。
“呀——”小娥过于夸张般地叫了一声,她向后退却了一步,望着天空的黑洞微微侧头,一脸的困惑,“为什么还会有东西进来?”
一道闪电劈下,闷雷响过,从黑洞中滚出一个白球,打在了天台上。黑洞消失了,而天台上多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此时它全身毛发竖起,龇着嘴咧着牙挡在她们面前。
“啊,这只小白狐是……”俞夏想起了以前在实验楼下遇见的那一只小白狐。她看着小白狐身后蓬松的大尾,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六条尾巴。
“你从哪里来,来这想要得到什么?”小娥有些警惕地看着白狐,语气平静之中又带着质问的味道,她面色冰冷,警告道,“不要惹我!”
小白狐露齿发出低沉的咆哮,喉咙里有着“咯咯”的声响,目光紧盯着小娥。它身躯后缩,猛然爆发性地一跃,变成一只巨大的狐兽,像一支离弦弓箭般射出。一个光团在狐兽张开的大口中形成,喷向了小娥。
小娥手向前伸出,虚空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半圆屏障,罩在自己周围,抵挡住光波。两股力量僵持不下,产生刺目的光炫,在半空中掀起一股气浪。狐兽逆着气流冲上,巨口朝屏障一咬合,屏障轰然碎裂。
“啊!”小娥一声惨叫,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身上多出了几道划痕。她撑起身体坐着,低沉着头,一言不发。
俞夏看着他们的争斗,悄悄挪向天台的出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为她既不知道白狐的用意,也不可能支持小娥,她只想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而已。反正他们都是妖怪,随便他们怎么争斗都不关她的事,难道不是吗?
俞夏用余光看了一眼小娥,发现她的眼睛一只正盯着自己,另一只隐藏在刘海之下。她淡褐色的瞳仁中浮现着冷光,没有任何情感,就像长出了盘绕纠结的根须,被牢牢地种在阴暗莫名的世界中。俞夏打了一个寒颤。
小娥默默站了起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眉头突然紧皱,狰狞的面容让人耸然一惊,眼中射出了愤怒而又残暴的光,很难想象,刚才还平静的人竟在瞬间变成了一头发怒的野兽,她大吼道:“都说了不要惹我,全部都留下来吧!”
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身躯逐渐失去了人形,腰间伸出一对足,后背长出了两张巨大的蛾翼。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蛾子,体表布满深厚的白色绒毛,翅粉荧绿,中央有一对眼状斑纹,如一双魔眼,窥探着整个世界。她翅膀一扇,无数浓密的白色长毛裹向了俞夏和狐兽。
俞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倒不是说她被吓傻了,而是完全没有时间反应。狐兽突然冲过来挡在了她面前,咬住了长毛。
它这是在救我?俞夏有些难以置信。她缓缓朝后退了几步,猛然扭头躲进天台入口里。在这个时间里,俞夏有充足的时间躲进楼道,甚至逃得更远。但在楼梯口,她还最终止住了脚步,回到了天台门口,密切注意着两只妖怪的争斗情况。狐兽似乎处在了下风,所有的长毛汇聚,缠住狐兽的四足和身躯。狐兽扭动着身体,仰头发出咆哮,它不断将长毛咬断,又有长毛不断伸张出来将它缠得更紧。
怎么办?她有些慌张地左顾右盼,希望找到一些能帮上忙的工具。然而这里空得只有空气。
这时,晴朗的天空又发生了变化,霎时风起云涌,狂风叫嚣。从混乱的云层中伸出了一条长舌,朝白蛾卷去。只是那么一瞬间,白蛾就被拖入了云层不见了。天空拨云见日,逐渐变得明朗起来,云层又变得那么轻薄,却无一点波浪。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见到这一切,俞夏倒不觉得恐惧,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这种捕食,让她想起昆虫间捕食后那残缺的躯体、破碎的断肢。
那些缠住狐兽的白毛逐渐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点淡淡的荧光。“噗”的一下,狐兽又变成了小白狐,它蹲在地上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俞夏,身后的六条尾巴一晃一晃的。
别看它这样,它依然是六尾狐妖啊!俞夏蹲下来招呼它,但小白狐始终无动于衷,两只大眼睛眨了眨,颇为呆萌。俞夏忍住了犯罪的欲望,小心地靠近,一点点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小白狐的头。但在她即将要触碰到梦寐已久的毛茸茸的时候,小白狐突然抬起头,“啊呜”咬了一口俞夏的手指。这一口并不重,但也咬破了皮。
“呃,真不给面子……”俞夏吃了一痛,万分郁闷地收回了手。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却意外地发现这个世界都处在一层绿色的荧光之中。
她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这个地方是小娥创造的幻境,那么在小娥消失以后,这个世界会怎么办?她会随着这个世界一起消失,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她的头真的开始疼起来了。
一个白团“嗖”地蹿进了楼道,那是小白狐。
“喂,你去哪?”管不了那么多,俞夏追了上去。只是那么一会儿,她就看不见小白狐的身影了。她突然想起了以前自己追逐小白狐的经历,无论是小时候在山林里的那次,还是在实验楼的那次,她都会把小白狐跟丢。
俞夏的心情格外沮丧。楼梯逐渐变得透明,绿色的荧光变散,好似这幢楼随时都会消失。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一张抹糊了的水粉画中奔跑,所以她不敢放慢了脚步,更快的朝楼下跑去。
出了这栋楼,她意外地发现小白狐正在楼外等着她。看见俞夏从实验楼出来,小白狐立马沿着一条小道蹿走。毫不犹豫地,俞夏再次跟上。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像是一阵风吹散了烟雾,蓦然察觉,实验楼竟已消失了。
消失的不仅仅是实验楼,可以说这整个世界都在消失。俞夏跟随着小白狐,逐渐明白过来,它是要把自己带到教学楼那儿。
这条小狐狸奔跑速度极快,然而它却不再等俞夏。她突然预感到自己跟得上就是生,跟不上就是死。身后的景物逐渐被虚无的黑暗所吞噬,她明白如果自己不赶紧逃离这里,那么她的下场也会如此。她感觉自己的胃正在紧缩。可是黑暗蔓延的速度却比她的脚快,小白狐的身影也逐渐看不见了。
“呀!”俞夏突然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来,小白狐已在视线中消失。在这种时刻,她只是稍微有些不甘而已。现在她觉得,她比任何时刻都思念着自己的那张床。如果她没有偷拿赵唯森在天台种的红果,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
在黑暗即将把她笼罩的时候,她突然闭上眼睛大喊道:“赵唯森!”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睁开了眼睛,期望这一切都是梦境。她希望一切都回归原点,希望在她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没心没肺地说,那可真是一个有趣的噩梦。然而俞夏睁开眼后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她茫然地伸出手一抓,茸茸然空无一物,一点点的微力也试不到。
俞夏站了起来,试探地迈开了脚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她还没练到心平气和得对任何变化都无动于衷的心境。不过,她也没想要在这片看不见的地方,慌里慌张地跑来跑去,浪费心情。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绝望地猜想:或许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宇宙的奇点,然后我要在这里困上一辈子。
不过呢,她转念一想,自己竟然还能够胡思乱想半天,那说明自己还是存在的嘛,我的存在战胜了虚无,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儿!她开始大笑了起来,就像是醉鬼一样歇斯底里,愚蠢而无聊。
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飞快地传遍全身血管,她的心乱跳着,时缓时急。俞夏捂住脸笑着,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膝盖,然后笑声变成了抽泣,又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想得太多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哭,好像既不是为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不是为了将来的考虑。她就是想没心没肺地大哭一场,哭完就神清气爽了,反正这里也没人,不是吗?
突然,一阵笛声传来,起先非常朦胧晦涩,而后变得清晰起来。这清脆的音乐穿过无尽的虚无,溢满了整个空间。像清风拂过绿悠悠的草地一样拂过黑暗,让黑暗成了音符的海洋。
赵唯森!俞夏回想起了赵唯森的笛声。她惊喜地抬起头,面前站着的却是一位十二、三岁的男孩。
赵唯森的…弟弟?俞夏诧异地眨了眨眼,没有多加辨认,她就认出这男孩是谁,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一件宽大到不合身的白色T恤。她怔怔地以一种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
“跟我来。”这男孩拉起俞夏的手,说道:“只要朝着音乐的方向走,你就能出去。”
“诶?”俞夏站了起来,由男孩带领,在黑暗中追随着笛声。笛音几度盘旋,又忽而变得十分舒缓,像是从寒冬流向阳春,牵引着人前行。在这没有方位和坐标的地方,笛声就成指路标。在笛声的指引下,仿佛黑暗中的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ahref=http://www.*****.c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