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音乐和赞词结束后,会有人用华盖摆在大殿门前,挡住殿内的情况。然后,就是“升殿”的仪式,即皇帝登上龙椅。华盖的作用就是挡住人们的视线,皇帝是非常神圣的,一般人不能窥探圣颜。其实,即使没有华盖,广场上的人也看不清大殿中的情况。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不能看到圣颜,皇帝“升殿”时,由四个御前太监和一个内务府人员陪同。这些人都是为皇帝工作的。显然,中西两方的仪式差别很大,西方的君主会在马车中向他的子民鞠躬表示谢意。
“升殿”仪式结束后,乐师们演奏的音乐会发生变化,华盖也会被抬走。之后,乐师们会停止演奏,片刻后再演奏另外一段音乐。然后,醇亲王会从平台上由大殿偏门走入大殿内向皇帝祝寿。祝寿的过程非常短,依据典礼的要求,亲王会为皇帝奉上材质为黑檀的“如意”。西方人认为这如意代表着权力,其实,它只是在问候中表达敬意。皇帝会在醇亲王登上御阶时接过他手中的如意,而醇亲王鞠躬之后便退出大殿。在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没有任何交谈。
依照中国的传统,朝臣都要向皇帝跪拜。醇亲王是皇帝的父亲,父亲若是向儿子下跪是不符中国的孝悌之义的。不过,由于宣统皇帝名义上的父亲是光绪皇帝,他便不能称醇亲王为父亲,也不能继承醇亲王的爵位。不过,皇帝是醇亲王的儿子这一事实是不容忽略的。因此,醇亲王可以不用向宣统皇帝下跪。除了醇亲王,不用向皇帝下跪的人还有皇帝的母亲醇亲王福晋以及四位太妃。太妃在辈分上要高于皇帝,享有此特权。不过,整个皇族中,醇亲王是唯一一个不必叩拜皇帝的男子。
醇亲王祝寿完毕后,便是其他亲王们向皇帝祝寿。他们会在司仪的指示下,对皇帝“三叩九拜”。所谓“三叩九拜”就是分三次跪下,每次下跪叩头三次,算下来一共叩头九次。当司仪宣布“谢恩”后,官员们还需再次下跪叩头三次。依据传统,皇帝会在重大节日时赏赐官员。第二次行礼是对皇帝的赏赐表示感谢。
之后,便是帝师、内务府当权者以及官阶二品之上的官员向皇帝祝寿,同样要行“三叩九拜”之礼。这些人在行礼前,会目视前方慢慢沿着通道向前走去,这种情景让人很难忘记。
有一些参加典礼的人曾经在皇帝手下担任高级官员,现在接受了民国的职位,但他们每年还是会从边远的省份赶回来一次,只为他们能给今天仍然效忠的主子贺寿,并且以此为荣。他们穿着当年他们忠于皇帝时所穿的朝服,虽然这种朝服和九品官制一起被民国废除了。共和主义者们不觉得这种衣服漂亮,他们认为这种衣服应该在新现代化之神的威慑下被摒弃。
一位学者对中国的事务很有研究,他曾说:“用不了多久,那些热衷共和的人会欣赏到世界上最美妙的无词音乐。这些人可能会更青睐西方的服饰,也会无视天坛的本来作用。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再次遵循古老的礼法制度。”
我非常赞同这位学者的观点。我不得不承认,在这庄严的场景中存在不和谐之处。在整个典礼当中,只有我和总统穿着西式服装,其他官员都穿着朝服,有些人还穿着貂皮长袍(宣统皇帝的寿辰和新年都在冬天)。我成为帝师没有多久,也得到了一件貂皮长袍。但是,我如果穿貂皮长袍,也需要像其他官员那样对皇帝叩拜。其实,对于这种礼仪,我并不反对。叩头是中国礼仪的一部分,只适用某些场合,不存在所谓的羞辱。不过,我的西方朋友对此非常惊讶。西方人是不可以随便下跪的,也有诗歌描写永不低下头颅的高贵精神。因此,对于一个西方人,若是没有完全明白中国的文化,并接受教导,他即便穿着中国的服装,也很难像中国官员那样认为叩拜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比较幸运,不但可以得到皇帝的赏赐,也可以穿中国的华服,而且不用行中国的礼仪。
我和民国总统站的位置比较偏僻,在广场的一边。等大臣们行礼完毕,我们才进入大殿向皇帝祝寿。我对皇帝鞠躬六次,其实,三次便可以了。但是,皇帝每次都会赐予我礼物。我多鞠躬是表达对皇帝的谢意。整个过程中,宣统皇帝都安静地坐在龙椅之上,保持皇帝的庄严。他只在接见醇亲王时才会起身。
整个典礼中,除了我和总统,还有一些人的穿着也破坏了这种和谐。他们是民国的将军,这些人穿着军服。他们虽然隶属民国,不过依然尊敬这位君主。他们得到特许,进入大殿,也正是这样,他们那劣质的仿制西方的军服才得以和广场周围那些貂皮长袍、丝绸锦衣脱离。其实依据中国的传统,这些人的服饰是对典礼的不敬。自古,皇帝的权力最大,皇宫内不允许其他人穿戴代表军权的服饰。在举行“升殿”仪式时,是不准诉诸武力的,这有违帝王理论,连皇帝本人都不穿与武力相关的服饰。
华盖外的大臣们对皇帝行礼时,其他站在广场上的官员也会行礼。这些人的官职较低,无法得知殿前仪式的内容,只是依照门口礼官的指示行礼。这批官员中,包括宫内的所有下层人员,在过去的典礼中,还包括大量二品以下的官员。
典礼结束后,乐师会继续演奏音乐,皇帝离开龙椅。皇帝离开乾清宫后,华盖就会撤下。皇帝回到养心殿后,就会换下龙袍,然后接见另一些人。这些人包括皇室人员,他们并没有接到正式的邀请。典礼结束后,皇帝还会在皇宫的某处举办盛宴。
史书记载,有很多盛宴曾在乾清宫中举办。例如,清政府在乾清宫款待过外国来使。1713年,康熙皇帝为庆祝自己的六十大寿,在乾清宫举办千人宴。当时,近2000名普通百姓得以参与。乾隆皇帝在1785年也举行过类似的宴会,当时参加的人数达4000余人,这些人还得到皇帝的赏赐——一柄镶玉如意。
在1924年之前,紫禁城不准许外国人进出,甚至陌生的中国人想进出紫禁城也遭到内务府的反对。我是唯一享有参加新年或者寿辰典礼特权的外国人。不过,宣统皇帝很希望能看到紫禁城外的人。大婚后,他便开始无视内务府的反对意见。我用了很多办法,在1923年到1924年间,让皇帝见到了一些西方人。1924年的新年典礼,虽然经过几番周折,但终于成功地让其他的西方人也能见到这种庄严的典礼。这是紫禁城最后的新年典礼,就在这一年,清政府彻底覆灭了,由黄昏走进了黑夜,皇帝甚至迫于无奈离开了皇宫。
珀西瓦尔·兰登参加了那次新年典礼,他是《每日电讯》极具影响的记者。他生前曾仔细描述过这次典礼并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下面是他文章的一段摘录:
这场仪式给人的印象深刻,不单指它的辉煌与庄严,还因为它背后的悲凉。中国正处于过渡时期,共和政府慎重地把这条金黄色的丝带保留下来,并将她的过去与现在死死绑在一起,使她不能动弹。可惜这个被民国小心保护的丝带随时可能断开,无法修复。也许,这次典礼会成为宫廷最后的壮歌。这真令人难过。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场典礼过后仅仅9个月,皇宫就完全陷入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