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曲阜东G204高铁
在南京停留一晚,我还是选择继续踏上征程。
本想着在南京会一会我的大学室友小D,但是在下车后问了在南京工作的其他大学同学,才得知小D已去了美国念MBA。我之所以总是惦记着小D,是因为近来每每我看报纸听新闻,里头常会出现“狠抓XX建设”、“搞XX特色的主义、“打击XX势力”等词句。这不,手机搜索了下,今天网上头条新闻便是:为了打击黑恶势力,150个城市焚枪10万余支。小D也是系里出了名的“抓、搞、打”——翘课点名常被抓,搞学妹和打Dota。似乎四年来,除了这铁人三项,我对小D似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这十字真言在小D面前早如同超市里时常能买到的一些东西,早已过了保质期失了效。对小D而言,期末考试就算有人替考也绝不会被揪,因为小D很少会给老师见他庐山真面目的机会。大多老师自此自尊心极度受挫,唯有靠点名对着几个干枯无力的汉字出气解恨。小D最好打Dota,但更好把妹。所以小D也是推翻“一刀刀一天,单手能逆天,妹纸放一边,基友围一圈”这一神论的活生生的例子。
没能见到小D,心中大抵留有些遗憾。看了看手里车票的时间,我只得只身缓缓拉着行李赶往南京南站。南京南站这个号称亚洲最大的铁路枢纽果然名不虚传。光是那四上四下的八连排电梯,就充分显示了南京市政府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煞费苦心,尽显奢华之感。也只有身处这里,我才恍然大悟,万恶的西方是如何地水深火热。我深感在艰苦朴素这方面,能把排场控制得如此低调的机构组织,也只有这个车站和红十字会了。
“为什么要去红十字会?”
我知道自从“黄哥”出国销声匿迹以后,很多要职成为了空缺。
当然院红十字会会长也不例外,而这个职位原本是凤凤奋斗的目标。
我和凤凤并排坐在校园小道旁的长椅上,我忽然问道:“其实吧,我是感觉校红十字会经费没少拿,但却也没啥实质性的工作。毕竟学校里没有那么多救死扶伤的事儿要发生吧?”
我的问题抛出后仿佛消融在空气中,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我斜眼瞧去,是凤凤生气的面庞。
“你怎么能把眼光就放在学校?着眼于学校,那些经费到何时才能报销用完?我感觉这个出发点就有问题。为了用经费,放眼社会,这个主次被颠倒了。”凤凤的激动责难又转而变成满脸无奈,“唉,但没有办法,这是指标,你得完成才是!”
后来凤凤还是准备去参加红会会长的竞选,毕竟是她的意思,我也表示尊重和支持。
在写竞选演讲词的那会儿,凤凤特地跑来问我有什么好的建议,毕竟感觉管理这方面她有些外行。
我说,建议就是尽量把演讲词写得“假大空”一些。比如,若是你当选会长,你会怎样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你会如何地发挥你的优势,使你底下的干事能够服从你的命令。
凤凤不解地问我:“那应该如何发挥我的什么优势呢?”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知了贪婪的声响。阳光透过密集的街边树叶凌乱地洒在车站前的路面上。比树叶更密集的是车站里的人群,而这声响,也更是盖过了那些自大的知了。
我穿梭于人群中,一番辛苦后找到了自己的候车室。也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缓缓进站。
待上了高铁,我身边的座位已然坐了一位中年男子。但见他金丝边眼镜甚是斯文,镜片后面的目光显得有些冷峻,一直地盯着iPad屏幕上的微博,也不在意我在其身旁落座。我也不甚理会,也自顾自拿出手机浏览着网页。
不多时,列车在滁州做了短暂停留。当我正试图透过车窗远眺放松下时,手中手机铃响。及待看时,却是一串陌生号码。怀着犹疑的心情我还是接起了电话,却很快惊喜地发现是小D打来的越洋电话。
在相互寒暄了几句后,我了解到小D是在波士顿的大学研读MBA,方向是企业家精神与亚洲战略。至于校名,小D却没有提及。钱钟书在《围城》里曾把一纸文凭比喻为现代人的遮羞布,现在看来,这块不大的遮羞布却也要是名牌的才说得出口。
刚挂手机,一旁的金丝边眼镜突然发话了,语气却是比其眼神更加冷峻:“波士顿有很多大学的,连校名都不敢报上,相必读的不是啥好学校吧。”
我勉强地笑了笑:“是吧。”
为化解尴尬的气氛,我还是打听了金丝边眼睛的来头。聊了几句,对他也算有了基本认识。金丝边眼睛姓司马,是南京某高校的管理学教授,但是其人绝对是一“土鳖”(纯国产,与“海龟”对应)。不可否认,国产货有时候性价比就是比洋货高。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我能隐约感受到这一点。
但听得司马教授说:“现在欧美有些高校啊,就是打着MBA的旗号,来骗中国人钱的。其实呢,出国学管理,根本学不到什么真本领。一个班几乎都是中国人,指不定连英语水平都提高不了。我有个同事的小孩,去了澳大利亚几年,回来英语能力丝毫不见涨,倒是操会了一口流利的广东话。问他些专业问题,却一个劲地摇头喊母鸡。企业家精神,你以为学学就能有?亚洲战略,难道要美国人来教?”
我听着也觉得不无道理,就问起司马教授当年的从业经历。司马教授说当年是工科出身,自己偷偷学了日语。后来去江苏的日企工作,做到管理层。没多久跳槽去了一家德企,干了一两年又做到了管理层。于是才与管理结下不解之缘。后来司马教授有了家庭,爱人希望他能过稳定一些的日子,他才选择在大学教书做学术,想把自己的管理经验传授给更多的人。
司马教授告诉我,在中国,无论是中资企业还是外资企业,大多数都是在管中国人,所以得用中国特色的方式!我对管理学是很感兴趣的。在大学管理学的第一堂课上,老师就说过管理学不仅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此话我记忆犹新。
想到这,我便问司马教授:“现在市面上,管理学的书形形色色,我也挺想了解一些管理学方面的知识,想问有什么书可以推荐?”
司马教授不紧不慢地举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四大名着足矣。”
“要做事,先做人。要治国平天下,就要先修身,读《红楼梦》就是要告诉你,管好这个家有多重要。如果你要管理一个团队,好好研读《西游记》,该当孙悟空的,就不要限制他的能力让他去当沙僧背东西,有板有眼、循规蹈矩就不要指望他能七十二变。如果你要管理企业的,好好研究《水浒传》,不要官商勾结了,但也不要与政府对着干,别把企业给搞砸了。如果是要治国的,好好钻研《三国演义》,无论啥决策,都是要写到历史里去的。切记: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我说,“简言之就是以德服人。你有亲和力啊,外加你有爱心、有高尚的品德,底下的人自然会信服。”
果不其然,最后由于震撼无比、催人泪下的演讲词和凤凤声情并茂的演说,凤凤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
我本以为我只是把那些套词无心地那么一说,没想到凤凤还真是那么做了。在红会当会长这几年,每次献血凤凤必然冲在第一个,底下的小干事不仅信她,还把她给传神了。有一间的工作小结,一个干事写道:那个爱穿红衣服的红会会长,带领我们捐献出那一滴滴宝贵的红色的鲜血,她的精神是当代的红岩精神!我当时听完这则坊间传闻,只觉双腿发软,真想给这些未来的新闻工作者跪了。
但是,凤凤去敬老院敬老,去幼儿园爱幼,帮老人洗衣服,和他们搓麻将,与小孩子做游戏,教他们学画画……啥都没少干,而且每件事都以身作则冲在前头。虽没有红岩精神那么夸张,但却也能把“惟贤惟德、能服于人”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这点而言,也正是我喜欢凤凤的地方。
我听了司马教授的一番话,连连点头:“是啊,看看历史,想想现在。国人几千年来,在很多方面都不曾改变。真是敏感词易改,本性难移啊。真正想要改变国人根深蒂固的思维,怕是困难重重。”
司马教授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小青年,太难了啊。我们这一辈,不是没有尝试过,真正维护这个体制的广大基础,正是那些曾经受到体制迫害的老百姓啊!因为他们无知,因为他们怕!鲁迅笔下的阿Q如何?变革在他眼中不过是重新进行物质利益分配的把戏,不过是换个皇帝老子然后接着当奴才的事。”
司马教授看了看iPad上的微博,继续道:“现在微博上那帮‘公知’,一天到晚谈军政害人,训政愚人,要宪政要自由。你想想普罗大众,能有多少懂这些?有很多老百姓只知道,钱多就是好的政治形势,钱多了就是政府的功劳,就是政府管理得好,只要有钱,他们会见利忘义昧着良心去干许多事情,包括维护这个烂体制。现在中国最可怕的不是这个体制到底要不要改变,而是老百姓的价值观要改变,这种金钱至上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西方带来的坏习性。而这样的坏习性只会阻碍中国的发展!只有老百姓彻底改变了,政治改革自然而然地会实现的,因为他有了群众的基础。”
相谈甚欢时发现转眼两个小时已过,列车在曲阜缓缓停下。
和司马教授告别后,我径直出了车站。回想起与司马先生的相遇,仿佛穿越到千年之前遇到了孔子一般。不过,若真是让孔老夫子起死回生,来为现今社会出谋划策的话,老人家的身子骨恐怕首先便无法抵挡住街边小摊的地沟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