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张军长说:“3000人潜伏到敌阵地前沿一天一夜,哪一点想不到,哪一个问题不解决,都可能功亏一篑。”
张祖谅说:“战斗打响时,只要这3000多人能站起来冲锋,胜利就有八九分了。”
6月9日,郑维山来到兵团在龙门山坑道里开设的前进指挥所。这里与六十军指挥所相距不到百米,与敌前沿阵地直线距离12000米左右,潜伏区、敌前沿阵地均在眼界内——这也是他的特点,每次大战,他都设法把自己的指挥位置放得离前沿很近。
晚7时,各突击部队相继报告:
六十军五三五团前进指挥所和二、三营第一梯队6个步兵连、2个机炮连1537人在902.8高地前沿潜伏完毕,侦察分队封锁了敌人出入道路。
五四二团5个步兵连、1个机炮连1000余人进入973高地前沿潜伏完毕。
五四三团4个步兵连、1个机炮连1000余人在883.7高地前沿潜伏完毕。
五四○团2连在949.2高地西北侧潜伏完毕。
一八○师侦察连到达指定位置潜伏完毕。
次日凌晨4时,六十军突击部队共两个团部的前进指挥所、15个半步兵连、4个机炮连,3500余人,全部安全进入潜伏区。
太阳出来了,照在隐蔽着3000壮士的那片树丛草地上,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炮兵有目的无目标地打着冷炮——按计划和规定的信号,每隔一段时间连打几炮,保护隐蔽在草丛中的战士们翻个身。
在兵团指挥部,军、师指挥所里,指挥官们却各个感到时间太慢太慢。张祖谅不时看表。
突然,一八○师报告:“有六七个敌人正往潜伏区走来。”
张军长不由往兵团指挥所看了一眼,立即命令炮兵:“一炮,最多两炮,把那几个敌人打掉!”
随着炮响,敌人窜了回去。
一切又归于平静。
此时的郑维山,坐在指挥部里,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他才站了起来。
朝鲜半岛,天黑得太晚了,8点,星星出现了。郑维山抬起手腕,通报自己手表的时间:“现在对表,8点13分20秒。”
8时15分,所有电话、电台、步话机开通。
8点20分,郑维山导演的炮战首先开始——上万发炮弹呼啸着倾泻在敌前沿阵地上。几分钟后,我炮火向纵深转移,敌人钻出掩蔽部,想利用野战工事与我步兵决战。谁知数分钟后,我炮火又打了回来,来不及进坑道的人被炸得肢体横飞。
第三兵团司令许世友,见郑维山如此善用炮火,说:“好!郑司令员给咱上回锅肉了!”
郑维山笑着说:“等着吧,今天还有红烧洋鬼子呢!”
话音刚落,炮兵第三次急袭开始,刚出现在朝鲜战场的苏制“喀秋莎”火箭营,突然加入战斗,一个集火齐射,成千上万条火龙飞向敌人阵地,把天空都映红了,敌人阵地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此时,郑维山端坐在作战地图前,一声不响。他在等待潜伏的部队的消息,按他的计算,发起攻击一个半小时,将夺取敌前沿阵地。但两个小时过去了,除了阵地上手榴弹爆炸声此起彼伏,却没有接到六十军的报告。他不由地看作战参谋。
“六十军!请把你们的进展情况报来!”作战参谋对电话吼道。
几次催问,没有结果。
郑维山抓起电话,找军长张祖谅:“怎么搞的?仗才开始就放羊啦!”
“情况没有全部报上来,派出搜集情况的参谋还没有回来。”张祖谅说,“我们正在搜集情况,综合后立即上报。”
情况很快报上来了。战况令所有的人,包括志愿军总部首长也感到兴奋。
潜伏突击队共用了70分钟就攻占了预定目标902.8、973、883.7高地,歼敌二十七团,第二、第三营和师部搜索连。
此时郑维山开始“激将”,他告诉六十军军长:“你的对面,是敌人一个军团4个师,还有美一个空军联队,天亮敌人肯定要反扑,告诉部队要做好与敌长时间拼杀的准备,你要顶不住,早说话,兵团二梯队第二○三师和六十三师配在你后面。”
张祖谅一听,这是什么意思?他抓起电话,一个团一个团地问情况,末了还要加上一句:“郑司令说了,我们要是不行,预备队随时可接替我们。”
那些师长、团长们谁不明白,拿下上述阵地,基本用的是潜伏的部队,军的预备队和各师预备队,都没有用上呢,岂能让兵团二梯队上来!
天亮后,敌人在飞机、大炮掩护下,步兵开始反扑。我军依托既得阵地顽强抗击敌人,连续打退了敌十多次冲锋。
中午,张祖谅打来电话,直接找郑维山。
郑维山接过电话,就听张祖谅在电话里喊:“郑司令883.7高地弹药告急,请兵团支援。”
郑维山想也没想,就说:“知道了,我想办法给你送!”他清楚张祖谅不是遇到特别困难,是不会求援的。
放下电话,郑维山往前沿阵地看去,那里,几十架飞机轮番轰炸扫射,爆炸声不绝于耳。怎么送?靠人背肩挑,解决不了问题。用车辆送,难躲飞机轰炸。郑维山走出掩蔽部,警卫紧跟着他来到存放弹药的坑道。站在坑道口观察了几分钟,下达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命令:“看到没有,敌人这一批飞机拉起转弯,再飞回来要十几分钟。我们在坑道里将弹药装好,10辆车一起冲出坑道,等它飞回来,我们早上去了。”
这一招还真灵。10辆满载弹药的汽车,趁敌机转弯时冲出坑道,直奔883.7高地。当敌人明白过来时,9辆车已到达安全地带……
当敌人集中力量向六十军阵地反扑之时,郑维山又向右翼的六十七军发出一道命令:“你们立即向十字架山发起攻击!火力要猛,动作要快。”
六十七军的将士们早就等着动手的命令,现在时候到了。座首洞南山(十字架山)顿时枪炮声大作,六十七军一鼓作气冲上山头,敌第八师第二十一团大部被歼。
六十七军突然迅猛的攻势,使美军司令官泰勒的指挥部里乱成一团,泰勒匆忙调兵遣将,企图阻止六十七军扩大战果。他哪里知道,郑维山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此时,郑维山准备的兵团二梯队两个师分别从东西两侧同时加入战斗,向敌第五师949.2高地和敌第二十师六十二团1089.6阵地同时发起猛烈攻击。
敌第五师招架不住,退至第二道防线,打到15日零时,敌第五师的部队开始向南溃逃。炸毁了北汉江上的六座桥梁和大量渡河器材,混乱中不少人掉入江中,丢弃重型装备到处可见。
6月15日晚,郑维山正指挥兵团第二梯队向前推进,实施全部收复金城时,接到志愿军总部和朝鲜人民军联合签发的命令:“敌方已答应我方提出的全部条件,停战谈判全部达成协议,战线将按照双方现已占领的实际控制线重新划定。
签署停战协议在即。”
同时,志司还指示郑维山,立即派人将我部现已占领的阵前沿坐标图送往板门店,以便验证界定军事分界线。命令还规定:“从6月16日起,各部队一律停止主动向敌攻击,但对敌向我发动的任何进攻,则应坚决地给予打击。”
历时5天6夜的金城反击作战第二阶段遂告结束。二十兵团所属部队攻占金城以东及东南地区949.2、973、902.8、883.7、1089.6、870、760、938和座首洞南山9个要点,攻歼敌两个团的阵地,共毙伤俘敌28382人,收复土地54平方公里。
当人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却不见了代司令郑维山的影子。后来有人看见他竟然在作战室的桌子上睡着了——五天来他几乎没有合过眼。高度紧张过后,他睡得十分香甜。
留遗嘱——弥留之际显胆识
一位哲人说过,看一个人的胆识,只要看他怎么对待死就够了。
1998年4月,郑维山将军在例行检查时,发现肺部有一块阴影,经过反复检查,确诊为肺部肿瘤,需要做切除手术。
开始人们不想告诉他病情,他说:“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是个死,我们这些人要死也早死过几回了,不要跟我打什么埋伏。”人们只好把病情告诉他,他不仅没有精神负担,反而能吃能睡,体重增加。
当时,他已年过八旬,手术开始前他又提出要求,不要全身麻醉,以免日后影响记忆和恢复。进手术室前,他还谈笑风生,说:“战斗就要打响了,集中兵力、集中精力,按计划打下去就是了。”他还说:“只要从手术台上下来,胜利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了。”
手术后三天,他奇迹般地下床了。第五天出现在走廊里,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三个多月后,他来到老部队军史馆的开馆仪式上发表讲话……
然而,一年后,病情发生变化,他不得不又住进了北京军区总医院进行化疗。
2000年4月19日,根据他的病情,领导和医学专家都要他从北京军区总医院转到301医院。那天他只提了一个条件:一定要回一趟家。医生和家人怎么也劝不了,他说,我有重要事情,一定要回去一趟。
人们不知道,他是要回去写遗嘱。那天他写下的遗嘱大意是:死后丧事从简,不搞遗体告别仪式,不开追悼会,尸体火化,骨灰撒在大别山、祁连山和河西走廊……转到301医院后的一天,他对秘书说:“那次回家,写了个遗嘱,现在看还不行,要重写。除了三不外,还要加上一条,遗体交医院解剖,还有,撒骨灰要给兰州军区找麻烦,你和几个孩子把它撒在老家村后的大山上就行了。”
又过了几天,他把在部队当副军长的大儿子叫到床边,他口述,秘书记录,写下了给党组织的最后一封信——中央军委:
我身体日渐不支,感觉日子不长了。我作为一个1930年入党的老党员,能活到今天,看到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的太平盛世,看到香港、澳门回归,亲自参加了祖国50周年大典,已感欣慰和满足了。
遗憾的是没能看到台湾统一到祖国的怀抱。但我坚信,在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的坚强正确领导下,祖国一定会统一,祖国的明天会更美好。
人总是要死的,这是自然规律。我郑重请求,在我不行的时候,适时停止对我的治疗,多节约些医疗经费,也是我对党的最后一次贡献。
我一生积蓄无多,请将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我最后一次党费上交组织。平时积存下来的书籍送给大别山一个学校,供山区的孩子们使用。
丧事从简,中央早就提倡,我是当年带头签字的老同志之一。我死后,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不进八宝山,也不搞任何形式的送别仪式,尸体供医学单位解剖后火化,骨灰撒在大别山屋脊洼的山上。最后一个敬礼!
一个老共产党员、老战士郑维山
2000年4月19日2000年5月9日1时10分,郑维山将军面向他浴血奋战过的河西走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301医院遵照老将军的嘱托,除头部外对身体进行了全面解剖,还取出了部分器官作为标本进行分析。
5月10日,中央军委副主席张万年看到此信后批示:“非常感人,确实感人。信,要保存,这种精神在人生观教育中我要讲。请永波同志务必要妥善处理,请迟副主席阅。”
这封信很快传开了。不少熟悉他的老同志说:这是郑司令的风格。这是郑司令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