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深感党和政府的知遇之恩,身负祖国和人民的重托,决心大干苦干一场,为自己所创的新作进入法国巴黎展出而昼夜奋战。他所准备的新作品有四个大的方面:山水类、花鸟类、云南各民族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劳动人物类、丽江风情专题类。他以参加过民间和科考登山队亲自攀爬过玉龙雪山的优越条件,将历年积攒的速写稿作为资料,重新进行再创作。在当时,父亲的意境和画技功力已达到了高峰期,在学习传统绘画技艺的基础上已经独具一格,弥补了古人因交通不便未能接触到高山巨壑、峡谷秀峰、连绵雪山的伟大气魄题材,还把阻隔在边远山区的云南少数民族的火热劳动场面融入新作,将鲜为人知的云南边疆风光展现在画中……
那几年,县委见父亲任务繁重,欲派一工作人员协助他,但被他谢绝了。他不愿使唤别人,让我跟随父亲做点杂事:研墨、打水、烧炭火、裁纸、整理等。当时徐书记让我作为正式人员调入,父亲说:“不能特殊,自己的儿子只能无偿使用。”
我真心疼父亲那样拼命地创作,有时为构思一幅画,连烟头烧到手指都不知道,等到烧疼了才丢掉烟头。我真佩服他不仅有智慧有头脑,而且是勤奋的典范。他每次登玉龙雪山都会留下许多速写小本子。这些素材有的在“文革”中被毁,有的被书画爱好者珍藏。我相信,父亲大量的素材对丽江一代又一代爱好书画的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论临摹父亲画的,还是在父亲的基础上成才的,都是丽江的荣誉。
年逾七旬的父亲积劳成疾,最终支撑不下去了,在75岁时离开了人间。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3年了,然而他热爱祖国、热爱党、热爱家乡,为人处事谦虚谨慎、光明磊落的一生和崇高的思想品德永远激励着我们。
白晟传奇——一个藏客的经历
杨沛诚
我家和外公家是邻居,从6岁至11岁,外公总让我给他抱脚睡觉,每晚的报酬是一碗酥油茶和一碗青稞炒面,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9岁以后,外公一面抽烟,一面给我讲述他坎坷曲折的经历。我到县城附小读书以后就没有了这种机会,但附小毕业的夏季,外公病倒了,母亲让我服侍他。外公已病入膏肓,却又重新给我讲述了往年讲过多少次的他的传奇经历,还告诉我,长大以后不要学抽大烟、赌钱、喝酒……
一个穷苦人家的遗腹子
外公叫白晟(1874-1939年),字义宇,龙泉中和村人,是没有见过父亲的人。他上有一兄一姐,全赖母亲在丽江四方街绍坞起兹替人补鞋、钉鞋钉过生活,让白晟在私塾读书。长到15岁时,他开始发现母亲头上的白发日见增多,脸也瘦了,心如猫抓,决心找个活路,来减轻母亲的负担。碰巧有一天下午,他看到一群德钦的藏族同胞从鸡足山朝佛回来,其中有一个好心的纳西族李先生也准备同他们一道回德钦,于是白晟就跑到他们住宿地“老叭过”,跪在他们的面前,哭诉自己不幸的命运,朝不保夕的生活,请他们把自己带到德钦去,我没有路费,但可以替你们做一切的杂活,你们做了好事,佛祖会保佑你们……一拜不起。
束河人都知道这些朝佛的藏胞,来时经过人口集中的村落,都要拉用马尾为弓弦和弦线的马尾胡琴,一面拉,一面唱,一面舞,旋转的时候,结扎在腰间的“冲巴”像蝴蝶盘旋,看的人多,给点剩饭的也不少(他们只要饭,不要钱)。等到朝佛归来,则一人一根竹杖,不但不用乞食,还买回土铁锅、大铜锅、铁三脚架等德钦所没有的什物。他们乞食的目的无非是表示对佛祖的忠诚,竹杖则是朝佛纪念品,他们喜欢夸耀谁家的多。他们都是有钱人,最信佛,心最慈,加上好心的李先生又替白晟说情,藏胞终于答应领他到德钦,但投师学艺的问题,却说不能做到。
白晟听到藏胞答应了,连磕了几个响头,转身跑回家,向母亲陈述自己有机会不花一文钱,到德钦学艺。母亲见他决定要走,只得拿了家中准备做种子的豌豆两升,到“老叭过”,向藏胞和李先生致谢,并说明家无余物,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请当作饲料。母亲看儿子眼泪盈眶,儿子见慈母满面泪水,真是泪眼人送泪眼人……
初到德钦
德钦是茶马古道上一个非常热闹的集镇,商贾云集。这里是纳西、白族、汉族、藏族聚居的地方,藏客在这里进行最后一次检查,看进藏的必需品是否齐全,因为一出德钦就是踏上了进拉萨的第一个关隘。当地藏族居民很和气,同时很愿意帮助人,也没有土匪的扰乱。
这里还有很多的束河人,他们都是怕被抓壮丁,拖儿带女逃跑出来的,男的搞皮革业,女的酿酒、做豆腐,李先生是收购药材的先生,无权使用白晟,但人情做到底,经过他多方奔波,有很多人表示同情,但力不从心。有些人则议论道:“不能挑洗皮子、薰皮子的毛娃娃,谁能供得起他吃食……”
后来李先生找到一位鹤庆籍的老板张先生,说这孩子非常聪明,你有这么多皮革工人,可以让他做些杂活,如扫地、烧水、早晚服侍私人生活。张先生慷慨地收下了白晟。
张老板年纪仅三十来岁,爱打麻将,又做生意,撒尿用个用布缝制的尿壶(是颈小,肚子大的土罐子)。照他家的规矩,谁是新来的小徒弟,就是倒尿罐的人。但是别的徒弟们倒洗时,仅是用水摇晃一下而臭气犹存。白晟则不然,倒后,在壶中装上半瓶水,再抓上几把砂子放入其中,盖上瓶塞,不住摇晃、换水,使砂石尽可能地把壶中的沉淀物摩擦掉。如此多次倒洗回来,老板一嗅,就不再臭气可闻了。
他起床最早,先烧开水,然后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等到师傅们起来,开水也烧开了,师娘做饭时,他提水、洗菜、烧火,师娘对他印象很好,对丈夫一番枕边话,张老板也喜欢他了。张老板为了进一步了解白晟的品质,有一次将衣服斜搁在床边,有“袁脑壳”(银圆)一枚,“半开”银币二枚,落在床下,白晟扫地时发现银圆,毫不动心,捡起来放在张老板枕边。又有一次张老板在床下丢下几枚“半开”银圆,白晟捡起如数交给他,还问够不够数目。几经考验后,张老板的心中就有了白晟的一个位置,他考虑到别的徒弟和师傅会对他产生忌妒心,所以假说白晟只不过是个临时工,还不是我们的正宗徒弟。众徒弟和几个师傅由于白晟对他们的尊敬,除了同情外没有人说长道短的。
转眼过了一年,张老板就让他学习缝鞋帮镶口,初时虽然速度很慢,但由于认真,慢工出细活,一针是一针。过后,不论藏靴的正中夹条,鞋头鞋帮的云头也能如机器加工,师兄弟们自愧不如。藏靴有两种,一种是长筒鞋帮有皮子的,也有的是锦绒的,鞋里多是白布或是毛氆氇;另外一种则是“奔子栏”式,短筒,尖钉钉得满天星,穿着它过山路或平地,十分牢靠,但个别老板也图轻便穿它,但钉的是铁平钉,数量也少。第二年,张老板招了一个新徒弟,倒尿罐不再是白晟的任务了,但他要求这项工作还是由他负责,张老板当然求之不得。
白晟在这里一待就是六年,学三年,帮二年的规矩已告结束,而他也基本掌握了全部技术。有一天晚上,张老板喊白晟到烟铺前,语重心长地说:“白晟你该走了”。话未说完,慌得白晟以为他惹恼了老板什么,跪在地上说道“老板,我做错了什么,得罪了您,我愿意接受鞭打,但求千万莫赶走我……”
张老板笑着安慰道:“你舍不得我,我更舍不得你,但你目前是大师傅了,该给多少工资都有规定,我多给了你半块钱,那别的师傅就有意见了。所以我准备了鞋底、鞋帮的两驮熟皮,该使用的工具,连麻线、黄蜡都在内,一套简单的行李,让你到康定开铺营业,路费嘛,我也做人情做到底。”
康定奇遇
康定,是一个地势比较平坦的河谷地,所有的居民和铺子都建筑在比较平缓的沟边。这里人也少,但从商业中的地位来讲,是拉萨、青海、丽江的重要商道之一,也是西康省政治文化中心,它出产黄金、皮毛、麝香、虫草等名贵药材,也是销售大烟的集中地。
这里也有束河的皮匠,偕儿带女,男的做皮革手艺,女的酿酒、做豆腐。白晟的铺面虽然窄小,但在最显眼的地方。
有一天,小镇上来了一个青海都督府的马三虎营长,他经常在康定做大烟生意,人很凶,动不动就打人。他来后的第二天,他的警卫员就带了一只藏靴,说这是马营长最喜欢的一双藏靴,被马镫钩破,要请皮匠师傅配上一只,重金报酬。
但走尽皮革铺都说,这样的工艺莫说会配上成对,连看都没看过,最后到白晟铺子里,他不知情况,就接了这种活。警卫员走后,关心他的人们告诉白晟“皮匠不缝独只鞋,这一点你也不懂吗?这是犯了祖师爷孙膑的大忌。”但做不好会受到马营长打骂的情况,却不忍出口相告。三天过去,交靴的期限已到,各家都关门闭户,马三虎营长真的带了一班兵丁来了,坐在白晟铺子里的条凳上,对白晟说:“你的工艺还差,这里的老皮匠比你高明,但他们不愿替我配靴,而你却大胆接受这个活路,从这一点我十分赞赏你这个年轻人”,然后温和地问起白晟的情况,白晟就从头至尾告诉了他苦命的经历,说着说着眼泪也夺眶而出,连马营长也感同身受。最后,马营长劝他放弃皮革业从事商业,白晟听后大为惊讶,说这几张皮革都是张老板给的,哪里有钱做生意,同时也不会做生意。马营长慷慨地说:我助你二十三驮商品,连骡马在内,另给一支长枪,十响一支,坐骑一匹,你可以把商品卖掉,再买些丽江需要的商品,从木里回去,路途只要二十多天,就到丽江,再买些去拉萨的货物,闯一下大场面。
在马营长诚心实意的说服下,白晟感到无法拒绝而拜受了。马营长走后,白晟把皮子工具抵作房租费,就走了二十天左右的路程到了木里地界,这是土酋木里王的天下,过路者必须纳税,刀、马铃铛、旗子要藏在马驮里。白晟没有多的资金,就将一匹好马送给木里王,这个木里王大为高兴,还回馈了一些马料。然后白晟经宁蒗,经鸿门口渡丽江鸣音“通冷初”渡口平安抵家。
福兮祸所伏
白晟在丽江住持灵山的帮助下,到大理买了茶叶、鹤庆土布、火腿、腊肉、毛线、藏靴、铜器等商品,在次年的五月初开始进藏。他风餐露宿,到了德钦。
德钦没有匪患,一出德钦过了溜筒江,沿途村寨的藏族同胞,侧立在路边,合掌说:“劳都高冷”(意即你们累了);“磋木告今”(意即磋本来了)。
“崩打”(地名)的人一般不吃公鸡肉,要放生。只吃母鸡肉,也不吃羊肉和鱼,认为下贱。藏族不养猪,吃牦牛肉,不乱喝汤,不能吃得过饱,不然就会浮肿或呕吐。在海拔高的梅里雪岭上不能打枪或高声呼叫,不然会下冰雹;一路要买草料,到“必吐”(地名)则放牧看草。吃了人家的庄稼就要赔茶叶。沿途做饭,用五个石头做锅架,中间的较长,旁边的较短,转锣锅还要去时向外转,回时向里转,这成为一个严格的规矩。“崩打”过后要经过800里黄草坝子(藏名叫“大够草”)。有柴的地方用木材做燃料,没柴就烧干牛粪。
白晟是尾随人家的马帮到拉萨的。一到拉萨,生意如战场,各自分道扬镳。
他初出茅庐,茫茫大千世界,不懂得要上税,找商会,没有主顾,靠藏族的介绍人(奶波)来推销和收购回丽江的商品。其他马帮找商会,虽说多开支一部分,但脱手快,买货主方面手续就简单了。而白晟都自己独闯独干,买的人压价,不划算,就不卖。该买的东西人家抬高价,他不肯买。白晟的马帮曾到江边(雅鲁藏布江)放牧,或替人驮运,但拉萨的生活很高,花销大,手头没有周转金,只好卖一匹牲口,过几天生活。人家的马帮已准备起程回家,但白晟的货还没卖完,卖掉的也收不到款子。照当地情况,只要有人担保,可以向藏族老板赊(又叫钦口)商品,到下回再付款。但人家都知道,白晟穷得连房子都没有,谁肯替他担这个风险呢?
白晟的马帮只剩下16匹马了,手头没有余钱,他用重金辞掉两个藏族的马脚子(马帮伙计),下定决心,到青海去找马营长。于是他再卖掉十匹马,同马锅头王淑,朝青海出发,一路不吃荤,只吃酥油,晚上则插三支藏香呼喊“真主保佑”。
路上没有雪,爬了一山,又下一坡,加上沿途生病休息,走了40来天。他们路过一个沼泽地带,那里是大雁迁徙和繁衍的地方,雁蛋到处都是,但过路人不兴捡吃。他们到了西宁,找到马营长的驻地。马营长出外开会去了,但有几个士兵却还认得白晟,接待到里面休息。闲谈中白晟陈述了失意折本,无力偿还,所以一路吃斋、拜真主来求马营长的经历,还说让我当奴隶,钱是无力偿还了,我曾在拉萨拜“三多”神像时就发誓,宁可吃苦受罪,绝不丢“三多”子女的面子,纳西族以“忠”为本,不能让纳藏贸易“信义”为本的光荣传统坏在我的手上。
士兵们听后,深表同情,让他热水洗脚,吃好饭。
晚上,马营长回家吃饭,警卫告诉他白晟到家里来要求当奴隶的全部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