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李玉棋为丽江古城忠义巷人,于1988年8月病危期间,我由临沧赶回丽江看望母亲,服侍半月有余。母亲病情没有好转而我单位工作繁忙,我只好返回临沧,事隔三月,母亲于1988年11月10日寿终,享年81岁。1988年首部反映木氏土司对丽江政治、经济、文化发展起了重大作用的电影《四方街》在丽江公映,已是病危的母亲得知放映《四方街》的消息,带病观看了这部对木氏土司做出正确评价的电影后,母亲的气神都有了很大好转,无奈母亲还是于1988年11月10日与世长辞。治丧期间我和妻子女儿赶赴家中办理丧事,当时党的统战政策已在落实阶段,时任丽江地区统战部部长和光汉及地县政协的领导都送来花圈祭奠,参加送葬的宾客达五百多人。出殡沿途有八家家族和亲戚进行路祭。由于政策落实,当地政府归还一半已被生产队作为果园的木氏墓地,慈母才得以安葬于木家桥木氏墓地。1988年11月父亲在金虹山火化后与母亲合墓于漾西木家桥木氏墓地。
丽江古城往事(节选)
张慧琪
这是我根据大姐张灿琪写给我的,关于她与孙渡的一段既曲折又美好的婚姻和回忆而写的。
我不是军事家和历史学家,因而不可能全面而准确地评论孙渡这个国民党高级将领一生中的功与过,仅就他与我的纳西族一家人的渊源,写出一段往事。
(第十四章) 走进纳西人家的将军——孙渡
一、玉龙雪山下的奇遇
1936年的春天,当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在云贵高原的大山中神秘的消失,在丽江石鼓镇顺利渡过金沙江后,丽江古城这个边陲小镇的百姓才被云南绥靖公署第三纵队司令孙渡指挥军队的马蹄声惊醒,知道滇军已来到丽江,而且住进了狮子山下忠义坊旁的县立高小学校内。也许是因为滇军没有和红军在境内打仗,民众未受害,因而兴奋的老百姓纷纷出来欢迎,并说:“红军前脚走,滇军后脚到,孙渡是在送红军。”后来孙渡也曾对他的夫人说:“事实上,在1936年我到你们丽江那回,我不是在追红军而是在送。”
带着这个问题,我在阅读有关孙渡的资料中,有这样一段记叙:“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了万里长征。是年底到达黔东,蒋介石即电令云南政府主席‘讨逆’军第十路总指挥龙云出兵防堵。为此,龙云曾多次召开会议研讨对策。孙渡以为蒋介石这次追堵共军,实怀有一箭双雕的野心,不仅想消灭革命军而且想乘机消灭地方武装。因此,我们只好遵照蒋的命令出兵,使他以后无所借口。我们防堵红军,以出兵贵州为上策,以防中央军入滇。若共军进入云南之追而不堵,将共军尽快赶出境为最好。孙渡的这一番高论不能不令在座的诸公拍案叫绝,龙云也深表嘉许,并即委任孙渡为第十路指挥行营主任负指挥全责。”
孙渡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没有在云南境内与红军交战,而他违背蒋介石出兵防堵之命令,没有助他一臂之力,反而有利于当时困境中的共产党领导的红军。
孙渡在会议桌上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难怪当时人称他为小诸葛,聪明绝顶。他是一个有胆识的将领。
孙渡指挥的滇军驻扎在丽江后,一切恢复正常。丽江地方政府、知名人士在省立丽江中学的大礼堂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派各界群众代表前来参加。大会主席致欢迎词,孙渡将军致答谢词,然后精彩的文艺表演开始。第一个节目是《欢迎舞》。
一群活泼天真的纳西族小姑娘,穿着粉红色的像蝴蝶一样的舞衣在台上翩翩起舞,坐在前排的孙将军十分的惊喜,指着其中一个小女孩,对同座的一位将军说:“她像小天使,你看看这小姑娘就像当代的影后胡蝶。”
孙将军指的这个小姑娘就是我的大姐张灿琪(小名阿灿)。她生于1924年,当年才12岁,就读于丽江实验小学。这一年她曾得过一场重病。丽江流行麻疹,因当时少数民族地区贫穷落后,缺医少药,许多孩子因为麻疹感染肺炎而死,全家人对大女儿的病危也束手无策,为她准备了死后穿的小红棉袄、棉裤、绣花布鞋。幸好我父亲把大研镇着名的中医习老先生请到家中,他用针在舌下一刺,出了不少黑紫色的血,又服上几副中药,小灿琪才慢慢苏醒过来,全家人惊喜万分,我祖母说:“孙女呀,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小灿琪说:“我在你们的爱护下又有了新的生命。”我祖母道:“这张小嘴把我的心说得甜甜的,也许她长大以后也会关爱我们吧。”
有一天,已恢复健康的阿灿,头上戴着一个小花巾,正在家中休息看书,她喜欢文学和唱歌跳舞。突然,孙渡将军只带着一个随身的副官,来到丽江光义街官院巷张府大院,走进纳西人家。我的家人见他进来真不知所措,还是大胆活泼的二姐(张煜琪)叫了声:“孙司令官来我家玩了!”而孙渡则非常自然地脱下宽边灰色军帽,坐在了我家天井里的那棵桂花树下的石圆凳上,问:“小蝴蝶在家吗?”他找的是我的大姐灿琪。
我的祖母和父亲请将军进堂屋就座,他起身后对我的祖母说:“老太太,您老真有福气,膝下有一对那么可爱的孙女!”祖母道:“喏!屋里还有两个呢!”孙将军说:“别怕,别怕,让她们出来玩啊!”躲在房内的母亲,牵着小三、抱着小四出来,孙司令慈祥的微笑着看了又看,对我母亲说:“你应该为她们感到骄傲,个个生得美丽、健康!”我母亲笑着点头。后来她常说:“从来也没有人夸过我生了那么多姑娘,孙将军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
孙将军和我的父亲进了堂屋(客厅)里谈论挂着的名人字画,又谈到京剧和滇剧等,然后他告辞而去。他驻防的小学堂只隔我家几百米路,他说还愿再来我们家玩。他对这个纳西人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孙渡走后,我的母亲说:“想不到,我的女儿小灿琪跳了一曲《欢迎舞》,竟把孙将军迎到了纳西人家。”
孙渡,字志舟,于公元1898年5月5日(端午节)出生于云南省陆良县,1917年毕业于云南陆军讲武堂。
从1922年起,在唐继尧统治云南时期(唐继尧是与蔡锷将军一起在云南起义推翻袁世凯的护国大将军),孙渡从最基层的排长干起,此后相继升任为团长、旅长,直到任云南省的宪兵司令官。孙渡常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己任。”又说:“我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军人,也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汉。”对于这个气度非凡的军官,唐继尧有一个胞妹名叫唐芸庚,十分倾慕他,扬言她此生非孙渡不嫁。
1927年唐继尧病故。云南省政府改组,龙云任云南省政府主席,孙渡担任龙云的参谋长,并任省委委员。
1931年,孙渡被国民党政府任命为军事参议院参议。
1936年4月18日,孙渡被授予陆军中将军衔,成为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时年38岁。这一年的5月5日,丽江地方上的达官显贵为他举办生日宴会,用纳西民族的高贵宴席“三叠水”招待宾客。“三叠水”是用三种大小不同的餐具盛菜肴,即六个大碗,六个小碗,加六个盘子,总计十八样菜。菜的原料考究,有山珍海味,蔬菜鲜果,特意加名贵药材如虫草、天麻当归等,再配当地茨满梨、雪桃等甜食。席面形成蒸煮炒卤烩酥炖,多姿多彩,色香味美,别具民族特色,又显豪华富贵、喜庆的气派,因而“三叠水”又称“纳西国宴”。
在生日宴席中,孙渡也不忘邀请阿灿和她的小朋友,并且给小朋友每人还赠送一件漂亮的小旗袍,一穿就合身,她们高兴谈论着,孙将军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身材呢?原来他叫副官李文亮请来名裁剪师在她们身后瞄准了而做出来的。当这群玉龙雪山下的小天使在宴席上出现时,人们窃窃私语,孙将军也满有生活情趣啊!他喜欢上了纳西姑娘!
席间孙渡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感谢为他的生日举办最高级的纳西民族风味大餐。看着席上色香味美的菜肴和刚刚抬出来的一个又大又圆的水汽粑粑,他微笑着,表情是那么慈祥亲切,说:“我深深被纳西族的民族风情,被丽江的雪山和玉水吸引。”他举杯为在座的先生、夫人、小姐们的健康干杯,在座的宾客又一次起身,举着丽江的窨酒祝孙将军前途似锦!身体健康!
过不多日,孙渡托我父亲的好友杨毅和他的副官徐参谋来到张府,说要收我的大姐阿灿为干女儿,并要带她到省城昆明读书。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惊吓了这个纳西人家,对在小学教书的父亲来说直感此事来得蹊跷,对内向多病的妈妈来说,犹如五雷轰顶,父母不知如何表态,只见祖母连连点头。沉默片刻后,父亲张允铭道:“此事家中再商量后回音。”来客告辞而去。
20世纪的30年代,在封闭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在一个传统的张大老爷家府,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子要认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为干女儿,这简直是奇事。
一时间全家踌躇难断,请来了父亲的世家好友和阿爷商量。和阿爷说:“这是一个好机遇,放过了实在可惜,你们不妨答应下来!”父亲点头,母亲道:“我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但也不敢得罪了孙将军!”最后我开朗的祖母说:“这简直是飞来的福音,是我天天念经得来的,这样的机会哪里去找,我同意我的大孙女去昆明读书,为下面的几个小妹做好榜样。”这样才由一家之主的祖母定下来。
不久举行了仪式,孙渡亲笔为阿灿起名孙妍华的红缎帖子及衣料等礼物送到张府,张府也按照当地的礼节,把丽江的名酒、茶、火腿等礼品送到军营中。一时间,孙将军与张家对上了亲的消息,传遍了丽江古城的大街小巷。
孙渡的部队在丽江驻防期间,他对部下严格要求,不许胡作非为,不许损伤百姓的一草一木,平时修桥铺路、美化周围环境,月月开一个军民同乐会,在当地留下很好的口碑。
1937年初孙渡的部队调离丽江。那天清晨八时许,从部队驻地光义街牌坊起出关门口经四方街到狮子山,这一路程上沿途的店铺,居家门前都摆着香案,案上放着一盆清水和一面镜子送行,据说这是对孙渡为人的象征。
我的父亲和大姐怀着美好的愿望,挥泪和家人告别,离开了家乡丽江。
二、翠湖堤畔
1936年阿灿与孙渡在丽江相识后,第二年的初春,我父亲和阿灿跟随孙渡来到了昆明,他们是乘当时云南省警务处长李希尧派来的专车抵达的。当时大东门外正在开始装修正门路,到处堆满沙石,因而只好在此下车改乘黄包车。阿灿第一次坐人力车,心中害怕,用手紧扶两柄,叫拉慢一点,车夫说:小姐不必怕,稳稳坐住就行!路边的霓虹灯,各种广告牌在眼花缭乱中闪过,黄包车在石板路上颠来颠去地跑着,好不容易在翠湖东路7号的孙公馆门口停住。这时门卫拉开油绿色的大铁门,朱红色的二道木门上乳白灯光亮了,孙渡招呼父女俩进去。阿灿觉得孙公馆好气派!这是一座十分精美而又古色古香的三坊一照壁的二层中式庭院,天井里借楼上照的灯光看到摆满了花盆,种植着各种花木,香味扑鼻。上楼歇息片刻后,厨师送来了晚餐,全部是玉溪口味。孙渡边吃边嘱咐他们千万不必客气,他说:“今后灿琪就是这里的小主人。”真的,偌大一个院里没有女主人,只有几个贴身的随行人员。
晚饭后孙渡领着阿灿看各个房间,楼上正面是两室一厅,左右两边是厢房,右厢房正是他的书房。大书柜里全都是精装书,有马克思、列宁的巨着,有经济学、社会学、哲学、军事学,以及各国名作家的小说、诗歌、散文,等等。顺着木栏杆走进阳台,看到了昆明翠湖的夜景,这时她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奇妙的境界,似梦非梦。那天晚上他住右厢房,父亲住左厢房,阿灿被安排在正屋十分整洁的卧室里,她整夜难于入睡。第二天一早,梳洗后就忙着去阳台,呀!翠湖良辰美景尽收眼底,大门外是条石板铺的马路,右边是外事处、佛教会、云南大学,左边是昆明市长、省长卢汉等的公馆,整个环境十分宁静。翠湖堤畔柳树成荫,湖心亭旁碧波荡漾,她想到今后就要在这里读书,真是一个飞来的天仙梦啊!
第二天,孙渡叫他的贴身副官李文亮请来一个裁缝,还抱来许多绸缎布匹为她们父女俩做新衣。父亲再三谦让谢谢孙渡的美意,但他说到了都市不比在丽江,出入要衣冠整齐才不至于被人小看。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白天他的应酬很多,出去时换上深灰色中山装,戴上博士帽,穿上黑亮的皮鞋,脸上红光焕发,神采奕奕,真不愧是个出色的儒将。我的父亲也穿上浅灰色雅布衫,戴着博士帽,还戴上一副金丝眼镜,那时的父亲才有三十五六岁,穿着很得体。阿灿拥有好几件漂亮的旗袍,花色都是依着她的喜爱缝制的,但她总喜欢穿上那件阴丹士林布的短旗袍。由于才到昆明,跟着父亲形影不离,有时父亲独自去找同乡玩,有时去茶馆听说书,阿灿就一个人坐在屋里偷偷地哭,想祖母,想母亲,更想那三个可爱的妹妹。有一天晚餐时孙渡问她:“白天去哪些地方看了?”她说:“我爸爸领我去附近一个茶馆听说书。”“听什么书?”“听的好像是《水浒传》。”接着他批评了我的父亲:“不要领小女孩到茶馆之类的地方去,赶快找家庭教师复习功课,准备入学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