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我熟悉和尊敬的老师在“文革”这场劫难中惨遭迫害,非常悲惨地死去。包括李杨铣校长、杨受之老师、杨绩庭老师、李宏灿老师、李泽生老师、钱惠芝书记等,连打钟的工人阿八叔都未能幸免,其他许多老师则离开了丽江一中。这是我永远难以忘却的事情。好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们已得到平反昭雪,历史对他们做出了公正的结论。
丽江教育旧话
李世宗
古城私塾
丽江自明代木氏土司倡导学习汉文化,到清康熙年间正式设学,更广泛地传播、组织学习汉文化,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和陶冶,民间受到了较深刻的影响,社会风气为之一变。人们原只知叫子弟从小去放牧、耕种,或学点手艺,现已转变认识到要让子弟成材,就要学文化,知书识礼。因而,送子弟入学的积极性很高,望子成龙的心情十分殷切。过去在古城还有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习俗,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了:凡家里有“弄璋之喜”,生了个男孩,当婴儿满月时,母亲背去第一次上街,首先要在大石桥吴家书铺给小孩买一本木刻版本《三字经》,还有一管毛笔、一锭墨。回家好好收藏起来,待小孩五六岁开蒙入学时拿出来用。后来,不念《三字经》了,也要买一本小学课本“小小猫”。这说明培植子弟读书成材,已成为人们家里及社会生活中的第一要义,即使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丽江自设学以来,百十年间培养出了一代代土生土长的读书人。他们三更灯火,勤苦濯磨,试图获得“一第”。但这“一第”也非容易获得,除少数幸运儿得高中,并谋得一官半职以外,其他一般秀才、廪生、贡生等,几度名落孙山后,沦落在家乡;又因既入了学宫,就变成了“秀才油坛”(装过油的坛罐,不能再装别的东西了),难得去谋别的职业了。唯有在闾里间开个“子云铺”,教几个蒙童,得用其所长;并且也适应社会要求,群众欢迎。同时,也有的人中了举,并在外地作了几任州县教谕;或在家乡书院担任过几年主讲,卸事后,在家里设个私馆,为待试的童生、秀才加加功,为地方尽点义务的。因此,有清一代,丽地城乡私塾不断出现,知名的私塾教师不下二三十人。其中有“品醇学邃,为束河首开文风”(木正源语)的和旭,有设馆于白沙,常聚生徒百余的段。李廷俊(号北楼,乾隆四十四年己亥科举人),弟李廷伟、子李昶,孙李天叙,三代都从教于桑梓,是古城教育史上第一个“教育世家”。纳西族着名散文家杨昌出其门下。杨宣(号槐溪),嘉庆年间举人,《府志》称:“致仕归,设馆于家,一时领乡荐、提南宫、入词馆者,多出其门”。王重儒及王焕宇,先后由其门人立恩师德教碑于古城四方街。和维琦家几代在向云阁设馆。黄山麓设馆的杨柏坪,古城人亲切地叫他“黄山老师”(指忠义坊旁世代从教的杨家),这些口碑皆表示人们对斯文的崇敬。
在已设立了官办的书院和义学的年代,私塾这种民间办学形式,对于地方教育事业仍有其重要地位和不可代替的作用。私塾没有一定的学制、学额以及课程规定,入学年龄限制,因而,它便于普及,即使在没有官办学堂的穷乡僻壤,只要有个读书人开个私塾,一大片学龄儿童就可以就地上学,识几个字。私塾教学必须按学生不同程度、要求,因材施教。有开蒙学童,就授以“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有的学生,粗识文字,过一两年准备就业的,就教点《幼学琼林》、《论语》、《孟子》,以丰富各方面的知识,懂得做人处世的一点道理;再学点“尺牍”、对联,文字上给以锻炼提高,便于往后应用。社会上有些手艺人、庄稼汉,能阅读《三国演义》,能为邻里写篇祭文,这点点文墨是从私塾得来的。在私塾里,特别是主持教师的人品学问档次较高的,有不少待试诸生。已考中秀才的,前来就读,除习时文外,老师讲点经史辞赋。这些“大学长”还要帮老师给小学生盘盘课,把把“描红”。私塾学费十分低廉,一年之内仅仅在端午、中秋、冬至三个节令,学生去给老师“拜节”,要送去一盘米、两合糖、一包茶,叫作“三色礼”。大概就是这样些,不成什么负担。那天,老师家里要蒸好糖包子(端午),或用月饼(中秋)、糯米饭(冬至)招待来“拜节”的客人。
由于私塾具上述特点,因此,直到辛亥革命后的二三十年代,地方上已有了较完备的中学和小学,而在丽江古城及城郊这个范围内,还存在着有名姓可数的近三十家私垫。其中,木芝园、王竹淇、王树和、李炳魁、和柏香、唐尚贤、杨穆之、张文湛、李奉之及王润卿等先生所设的私学,对当时丽江城乡学子,确有相当的吸引力。这不仅因为这些先生人品好,又是饱学之士,而且因为他们教学认真负责,讲究方法,使学者受益较多。王树和在“柏林学舍”讲一篇文章,不简单地“填鸭”,而是要求学生先预读,作准备,当场试讲,各人自由发挥,老师加以指点、归纳。唐尚贤每命一题叫学生作,老先生也作一篇,与诸生交流、切磋,完全是平等的态度。这样,学生有所获,就不是由于死记硬背,而是从实际磨炼中领会得来。私塾在教学上多有此特色。这就吸引了远近学子不断前来就学。
当年丽江青年出外升学并有成就者较多,他们都曾在家乡私塾讲习过,受到深刻的影响。方国瑜先生成了着名学者,到了八十高龄,对年轻时私塾老师和柏香先生的赠言,仍认为乃“深知之言,铭记在心,拳拳弗失”。感情真切,十分感人。
古城民间还流传着当年师生间的一段趣话:张文湛(字丽川),当年是前辈一笑先生李玉湛(字蕴川)的学生,聪明好学,先生钟爱,为他取名云“文湛”,字云“丽川”。师生名号相连,志不忘也。
大雪山下,狮象龟蛇一脉青葱,围绕着古城,民居依山傍水,错落有致。人们露出诚朴的微笑,脸上找不出一点冷暖炎凉。这里有“文笔大砚”的美誉,在古城,不管走进哪条街、哪个角落,都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书声,有琅琅诵读“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有悠悠咏唱“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夜晚,古城静静的,只要有灯火处,有流水处,就有相应和的书声,小孩稚嫩的背诵声,老学究沉着苍凉的课读声……每当傍晚,各处私塾都散学了,孩子们抱着书包,个个嘴皮上都带着点舔过毛笔的墨印,一路上熙熙攘攘。遇到过年过节,孩子们特别高兴,穿起新衣,去给老师拜一拜,不苟言笑的老先生,今天,也觉得分外和颜悦色。许多古城子弟远走高飞了,但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只要见到一湾流水,几缕垂杨就会想起家乡,似乎耳边又响起了古城的书声,给天涯游子以温暖、慰藉和有力的鞭策!
在那个年代,我们的古城也在变,在前进,她在读书声中、织布声中、村姑牧童的山歌声中,耕夫的吃喝声中,杂货铺的算盘声中,还有那《水龙吟》、《浪淘沙》等乐曲声中悠悠然前进着,虽然节奏是缓慢的。
丽江科举
丽江自清康熙年间兴学、设学以来,古城士子对于国家开科取士,视为光辉前途,十分向往,争自濯磨,跃跃欲试。而当时地方官及地方人士,对地方子弟参加科举亦颇重视,各方面给予关注。
嘉庆五年(1800年),时任知府的和费颜(字逸斋,满洲正黄旗人,监生)因念丽江地处边隅,非富庶鱼米之乡,士多清寒,赴乡、会试(即赴省赴京)路途遥远,多有困难。倡议筹集“乡、会赆金”(即赴乡、会试旅途补助基金)本人首捐俸银数百两,一时地方人士牛毓麟(恒超)、即麟(玉韦)、李廷俊、李寿孙、赵旭、郭楷、牛化麟及其他邑绅素丰者皆相继解囊捐助。知府因牛毓麟、即麟兄弟望重乡里,遂委托管理经营,制定规章,多方筹划。不久,和费颜知府卒于任上,毓麟弟兄恐负知府遗意,更勤恳从事,后存积至银7000余两,30余年,无丝毫差错。每闻士子应试消息,先垫出私金,送至家门。丽江人士赴乡会试者,俱沾其惠,乡里传为美谈。
知府和费颜对丽郡士子不但解囊筹资,解决其困难,且更关心其学业,课读甚严,因而士风日振。知府卒,牛毓麟深会其遗意,于书院考课之余,倡结“玉泉文社”,每逢春秋佳日,会集古城士子,作文赋诗,切磋交流,每得佳作则喜不自胜,三日盘餐,悉由其自家厨中备办。这也就是古城的诗文结社之始(以上情节见杨昌《恒超先生传》及《府志·人物志》)。
雪山书院旧址有一《童试卷金田庄记》碑文,载:“嘉庆十七年(1812年),冯敬典(屯留举人)来守丽郡,接见士子,讲品行,谈文章,谆谆不倦,不啻师保之于弟子焉。”值童试,“念此邦士多单寒,饬令绅士酌减卷价,数十年之积弊,一旦澄清;而轸念寒士,于心尚歉然也。”(“卷金”是科举时代考生应考时须缴纳的一笔费用。“童试”指童生入学考,即考秀才;童试卷金须自费。)于时,有束河廪生和灿、里民和琳愿将祖遗田庄若干亩捐赠学府,作全县童试卷金。多士济济蒙受其泽。此碑记立于嘉庆二十年,副榜赵国辅撰文,举人杨宣书丹(还有李廷伟、杨昌、王春藻、李昶、桑映斗等列名于后)。
在这个年代、凡赴乡、会试得中者,地方上有给奖条例。仍在雪山书院旧址,有块石碑详细刻载奖金条例。略举数项:
中解元者(乡试第一名)除卷金外送银贰佰两;
中会元者(会试第一名)除卷金外送银肆佰两;
中进士者送卷金银壹佰伍拾两;
优拔朝考京官送银伍拾两;
举人中书国子监助教、学正、学录送银伍拾两;
中副榜者送银壹拾两。
(其余略)
此碑立于光绪十九年(1893年),但前言中称“兹复推衍旧章”,说明此条例古已有之,现作重新调整镌刻。末有王成章、王树和、和庚吉、和建勋、李福宝、李中铨等列名。
据上述,有清一代科贡之士,受到地方一定的优惠。
自清乾隆至光绪百多年间,丽江出了进士7名:龚渤(字遂可)、王春藻(号碧泉)、李樾(号果亭)、李枟(字秀岐)、杨福豫(号棋海)、杨邦卫(字即藩)、和庚吉(号松樵)。其中,龚渤、李樾二人曾入翰林。计有举人60名(《府志稿》计到光绪十七年59名,其后有周冠南1名),副榜12名(《府志稿》计到光绪十九年10名,后有习世贤、唐杰生2名)。拔贡约22名,贡生约113名。诸生更多,无法统计(清制,每逢酉年,由学臣从府州县廪生中,选拔文行优秀者,贡入京师,可入太学,可赴会试,称“拔贡”。从生员中挑选成绩优异者入贡,可入国子监肄业,是为“贡生”。明清时,经省各级考试录取入府、州、县学者,称生员——俗称秀才。生员有增生、附生、廪生、例生等名目,统称“诸生”。)上述这些科贡之士,是纳西族来自民间的第一、三代读书人,他们受到了汉文化的熏陶,树立了修身立品、匡时济世的思想。加之,他们刚从这块处女地生长,对于仕途坎坷,官场黑暗,阅历未深;身上棱角未磨,还有股虎虎生气。这不仅反映在他们的诗文大多刚健清新,充满青春气息,少有颓废情调中,而且,反映在他们的为人行事中。有杰出者确乎不同寻常,如举人李廷俊,乾隆末年赴京会试,联络滇中举子,控权奸和珅罪行。时和珅炙手可热,李廷俊控和珅,几乎招惹大祸。李辗转逃亡,回到家乡,终身从事地方教育。生员马子云赴榆应岁试,写《去官邪、锄鸩毒论》一文,揭露朝廷卖官鬻爵,吏治腐败;英人输入鸦片,浸淫遍中国,害国害民,提出禁毒主张,慷慨陈词,痛击时弊,语侵重臣。
结果,不但被取消了生员资格,且被打入囚牢,几遭杀身之祸(此事发生在嘉庆十年左右,林则徐禁烟前三十多年)。时消息传到家乡,说子云在榆城被杀害。其未婚妻麻氏痛切自尽。从此,子云终身不娶。携一笛一剑作汗漫游,足迹遍十三行省,“目击海衅之开也,庙谟之不定也”。见赵藩《马子云传》对现实的认识更深刻了。诗人马子云将一生心血都倾注在《雪楼诗钞》六卷中。还有举人杨昌,多年游宦在外,时任湖北潜江知县,汉水暴涨,多处决堤,他身为一方父母官,抢险救民,日夜奔波,与百姓同箪食壶浆,深更露坐,假寐堤下,经久风熏日炙,面目黧黑。其同僚谓其太苦,相劝可委诸他人。杨昌说:“吾今日之苦,自其宜也。
食租衣税,颐指气使,垂二十年矣”。又说:“上官委我,我又委他人,岂不甘蹈‘素餐’之诮乎?”一个封建士大夫有这一点反躬自问,忧民之忧的精神是可贵的。
到清末,丽江许多科贡之士接受了维新思想,弃旧图新,努力学习新学,赶上时代潮流。有的亲自赴海外学习、考察,或进省城及外地各类新学校。有的自己年纪较大,即送子弟出外深造,而甘愿为培植子弟承担沉重的负担。丽江于辛亥革命后出国留学较早的“一周三李”(即留日周冠南、留法李汝哲、留日李耀商、留日李汝炯),都是在其父辈影响、支持下成行的。也有的科贡人士满腔热血,参加革命党。总之,丽江教育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