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局长见一大堆人像蝗虫似的挤在门口,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怕影响公安整体形象,就劝说着将一干人领到了会议室,办公室人员热情地给他们倒了水喝,到这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公安人员全都没了踪影,并且会议室的门也上了锁。这样一直锁到下午两点钟上班。
上了班,王副局长、黄所长及专案组全体人员就都来到了会议室。一干人就急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着要公安局放了章子。王副局长要大家都静下来,然后要青科给大家介绍案件情况,青科就拿出一叠纸来,一张张举着向众人展示,说通过DNA鉴定,章子的血型和精斑上的相符,所以才逮捕章子,并且事先是经过检察院批准的,一切程序都是合法的,大家都应该相信科学,而不应该靠感觉。听得这话,村里一干人就吵了起来,那个白胡子老汉也从胸口掏出一张纸来,却是村中五六十个群众签名的血书,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字上印着一个个红艳艳的血印,仿佛一朵朵绽放的小花。这张纸轻飘飘地传到了王局长手中,王局长看了,就给了其他几个人看,哼了一声说:“竟然还有田翠花。”
他就接着问大家:“那你们说谁是嫌疑犯?”
村里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这时那个白胡子老汉就说话了:“我们也没根据,但是瞅见医生像是。”
青科就问:“你们说医生是,那有证据吗?”
其他人就都低了头,嘟嘟囔囔地说:“我们也是瞎猜的。”
这时王副局长就来了脾气,他声色俱厉地说:“瞎猜,这样的事也能瞎猜吗?人命关天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破案子也像你们一样瞎猜,我说你是,你愿意吗?无论什么都要讲证据的,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关章子,就是因为他有这个嫌疑,我们并不是凭空抓人,怎么不抓你抓他?”他手中抓着众人的签名,不停地在桌子上拍:“我们公安抓人的宗旨是什么?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他章子没有强奸我们是肯定不会冤枉他的。”
听得这一席理直气壮的话,一干人就都没了脾气,先头的气势也都没有了,个个耷拉着脑袋。
白胡子老汉环视左右说:“她田翠花也说不是章子。”
“证据,证据,田翠花说不是,就不是?那她知道是谁呀?那一夜她怎么不一把把那个歹徒抓住呢?”王副局长说。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白胡子老汉说:“医生今天要出外打工了,说不定是做贼心虚,准备逃了。”
“人家出外打工也叫逃?你们就不出外打工,这是什么逻辑吗?”王副局长语重心长地说。
就在这时,青科忽然发了话,他凝视着白胡子老汉,问:“你怎么知道他要逃了呢?”
青科的这句话,激起了白胡子老汉的兴趣,他说:“要过年了,打工的都回村了,谁还出去啊?再说,冬天了,什么活也不能干了,可是医生昨天却突然说他要出门打工一阵子,并且把他的狗都送给人了……他以前从没打过工的,他还开着诊所呢。”
“证据,证据。”王副局长听得心烦,继续敲着桌子,“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拿来证据我就相信你。”他理直气壮地说。
白胡子老汉白了他一眼,就什么也不再说了。一干人经得这一阵折腾都没了话,起先的劲头就松了下去,一个个蔫溜溜的。于是,王副局长又语重心长地讲了一通话,然后把他们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这伙人,专案组就借机开会重新确定方案。青科说,鉴于还有另一个就是A种精斑未被鉴定出来,村里人提供的医生种种异常反应也就极为重要,建议拘留医生审查。大家商量着,都认为撇开鉴定,如果真是医生的话,他出逃后相当一段时间就难以接触到他,就会给案子侦破造成一定困难。所以,专案组决定,继续由刑警队长带队,全面监视医生,如果医生真有潜逃行为,可立即对其采取强制措施。
说时迟,那时快,专案组一行人就在当天下午重又进了田塬村。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在队部门口迎接他们的竟然是折向东。
折向东自从前天报名参加抓捕行动被拒绝后,呆呆地想了一夜,想起那夜罪犯翻窗子的情景,想起罪犯在雪地里跑的身影,觉得罪犯绝对不可能是章子。不对,这件事情一定另有实情,他想来想去,实在不愿意这么被冤枉,也实在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挂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第二天,他就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了田塬村。
几名干警看到折向东,先是愣了一下。刑警队长脑子里很快地转了个圈,问:“折副,你怎么会在这儿?”折向东苦笑了一下没作声。“医生呢,他在不在?”“医生好像有出门的打算,我刚才见他正收拾东西来着。”“快,快。”听得这话,刑警队长挥了一下手,向东也上了车,几个人就驱车前往医生家。车子一开到医生门前,几名干警刚一下车,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医生连忙翻墙就跑,也怪他运气不好,翻墙时,正好跌在墙外一块茅厕的石头上,把脚扭了。他忍痛挺起了身子,但就是跛着脚一步也挪不动,这样向东与羽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逮住带上了车。
然而就在这时,医生的老婆却不知从何而来,跑过来一把将车门扳住,大叫大嚷起来。刑警队长命令大亮开车,大亮伸出头来看了看,犹豫着不敢开。向东在车内揪着医生头发,这时坐在边上的羽飞下了车,想把女人的手掰开,但使了半天劲,却怎么也掰不开。刑警队长看着看着就着了急,他下得车掏出枪来,说:“我们是在执行任务,再不走开,我就……”
“那你打死我好啦,快点啊,快点啊。”医生老婆的脸上已有了血,手背上也有了几道伤痕,但就是死死抓住车门不放。
刑警队长怒了,将枪用劲插入套里,这时一旁的羽飞沉不住气了,抬起脚,皮鞋踩在了医生老婆的手上。这婆姨吃了疼,手松开了,肥胖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只手握着另一只被踩伤的手仿佛拿着块烤红薯似的,用嘴哈着,眼泪水直淌。向东看到这种情况,登时心里有点难受,安顿了一句医生,就从车上下来,走过来拉她起来,那女人赖在地上不起来,胖胖的身躯拉起来一堆放下去一摊,向东干着急没办法。这时,围观的群众中出来一位中年妇人,过来帮忙。两人就将她拉了起来。医生婆姨身上全是泥,一只鞋也掉在一边。向东给她捡鞋,那位中年妇女也过来帮忙,从泥泞里拔出了鞋,两人就一边劝说着,一边架着她往回走。她的身子一摇一晃,上衣被提起来,胖乎乎的肚子全露在了外边。两人架着走了没几步,这女人对准刑警队长呸了几声,大声骂道:“公安局羞先人哩,公安局长把人亏了。”
“你还敢骂公安局?”这时正准备上车离开的刑警队长一听这话登时真个冒火了,摘下铐子就追了过去,嚓嚓就将她一只手铐上了,要铐另一只手时,向东接过铐子说,我来。向东看着这婆姨的左手,五指蜷曲着,食指和无名指肿胀得像红萝卜似的。手指上有一道道划痕,渗着小血珠,觉得没法下手,他于是趁势将她拖了过去,和汽车后边的保险杠铐在了一块。
“田翠花,日你妈,你自己爱卖屄,爱叫我男人日,关我家男人屁事。”这婆姨这时觉得不是几名公安的对手,知道今天这样闹下去非吃亏不可,就不再骂公安局而是大骂起田翠花来了。那医生这时听见老婆骂田翠花,着了急,就在车里边高声骂自己老婆,大约想阻止她骂田翠花,他的手又被铐着,就伸出脚来在一边趁摸着想踢自己的老婆。
“田翠花,你个卖屄货,你在哪儿?你出来,你不得好死。”
谁都不知道这个场面该如何收拾,就在这时田翠花却从自个院里出来了。她走到车旁,对折向东和刑警队长说:“真的不是他,你们把他们都放了,我跟你们走。”
田翠花一说话,女人就不吭声了,只是抽泣。
“我们要抓的是歹徒。”刑警队长说,“请你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我知道是谁,我给你们说。”田翠花说。
折向东望着队长,刑警队长简单地想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已围了许多村民,这些村民情绪都有些异样,他害怕夜长梦多,场面失控,就决定按原计划办,带走医生。
“那医生老婆呢?”羽飞问。
“她妨碍执行公务,一并带走。”刑警队长说。
“要不,将医生带走算了。”折向东悄声说。
刑警队长像望着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折向东,然后扭头说:“开车。”
“田翠花你不得好死,我男人被枪毙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你。”那女人一见车又要走,就又骂起田翠花来。
田翠花过来挡住了车,说:“我跟你们走,我知道是谁。你们把这个女人放了,让她回家吧,她家里还有孩子。”
但这时几名公安已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折向东将锁在保险杠上的铐子打开,但实在不忍心铐这婆姨的另一只手,就噌地将另一边铐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说:“我让你再跑。”于是几个人将哭喊着寻死觅活的医生老婆推进车里,这时车上已装不了这么多人了,向东的这一边,门子都关不上了,他就让一扇门开着,半个身子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扶着车门的上方,车就发动着了。车吼叫着,在已经开始融化的雪地里来回扭了几个印,走了。
车远去的路上撒落了一路呜里哇啦的喊声,这声音和警笛声掺和在一起,在空中飘着,越飘越远。
警车一走田翠花将头发梳洗干净了,将衣服穿戴整齐了,又将家里安顿了,就一个人上了路。
这天晚上,田翠花面对着几名审讯的干警讲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原来田翠花的男人向邻村男人范大借了两千块钱做生意,但是丈夫亏了本,为了赚钱还借款,他贩卖假钞,结果又被公安给逮住了,判了六个月,关在了监狱。这范大来要钱,要不得,就拉走了她家两件家具,但嫌不够,说还差一千,又见她男人不在,就趁机提出了拿人顶钱的说法,双方经过讨价还价,田翠花无奈答应了,俩人订了一个月的口头合同,合同期满,欠账抵销。于是,每晚在孩子睡熟后,这个男人都来钻进田翠花的被窝,鸡叫时男人就起身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个月很快就到期了。田翠花怕这事被村里人知道,怕将来被老公知道,再说每夜提心吊胆,也怕孩子醒来,就提出合同到期不同意再同这个男人来往。但是这个要求被范大拒绝了。范大在和田翠花多次商议无效的情况下,决定铤而走险,于是在一个夜里他扛着斧子翻进窗子,钻进了田翠花的被窝。第二夜他又如法炮制,不想惊动了田翠花的大女儿,他就起身跑了,走时扬言说自己第三夜还要来。田翠花恐怕他继续纠缠不清,就对邻居王刚来说了,要他出出主意,找几个人吓唬吓唬范大,让他别再来了。没想到这医生非常懂法,担心自己被牵扯进去,就建议她去报案,用公安来吓退范大。但就在案报完的当天,医生提出要和她发生关系,她也同意了。这就有了一条毛巾两种精斑的事情。以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田翠花想吓唬范大,但同时又不愿意让干警抓住他,将这事情弄得家喻户晓,这种微妙的心理导致了折向东他们抓捕的当夜空了手。但到今天,当她看到这个案件因为自己没说实情,继续还有许多无辜的人要受牵连时,实在不忍心了,就来自首。
“反正我没说真话,到这份上了,要杀要剐都由你们。”田翠花说。
就在这天夜里,医生也承认了事实,承认他曾在报案的当天下午与田翠花发生过关系,但是是她愿意的。并且,他还承认自己趁办案人员不注意,调换了验血瓶上的章子与自己的名字,于是有了章子的血液与毛巾上DNA相符一事。
疑团尽散,真相终于大白。
专案组连夜将所有情况向局长做了汇报,局长赶了来,狠狠地扇了田翠花一记耳光,扇了医生一记耳光,骂了一句粗话。
“这两个人,统统给我以妨碍公务罪拘留十五天。还有那个婆姨。”
瞬间,一大堆人都愣住了。
折向东当夜并未参加审讯,因为组织上没安排他,他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这一切的。他一听眼睛里直迸火,就这么一件糊里糊涂的事,他的前途却不明不白地被毁掉了。他赶到看守所,找到一手炮制了这个案件的田翠花,真想扇她一个耳光。但当他看到田翠花满脸的泪水,看到这个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楚楚可怜、眨巴着惶恐的眼睛躲在角落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鼠时,折向东伸出的手顷刻间停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