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三皇祖师的传说
在中国,各个行业在特定的日子里,都有拜祖师爷的传统。《周礼·考工记》中讲“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百工之事,皆圣人作也。”有句名言称:“天下百工圣人作。”也就是说,各行各业的开创,都是由圣人开先河,后人只不过不断传承发展。这些所谓的“圣人”后来就被后人尊为“祖师爷”。民间有“三百六十行,无祖不立”的说法。祖师爷们都是些很有名望的人,直接或间接地开创、扶持过本行业。有些人成为祖师爷纯属偶然,有的是后人强行安上去的,有的几个行业共用一个祖师爷,像典当业、算命业、香烛业、蚕业、丝织业、糕点业都是拿关羽作为祖师爷。有的则是一个行业有好几个祖师爷,像盐业就有管仲、蚩尤、张飞、炎帝、鲁班等。中药的祖师爷是神农氏,戏曲界的祖师爷是唐明皇,评弹界的祖师爷又是谁呢?
评弹艺人把吴泰伯作为祖师爷,又称为“三皇祖师”。
《史记》记载:周太王有三个儿子,长子泰伯,次子虞仲,最小的儿子是季历。季历有个儿子叫昌。有一天,周太王对三个儿子说:我们家应当会有个王者出现,这个王大概就是我的孙子昌吧!因为当时王位是父亲传给儿子,所以泰伯和虞仲就明白了父亲想把王位传给季历,将来再传给孙子昌。于是泰伯和虞仲就离开了当时的都城,来到了当时称为“南蛮之地”的吴地。泰伯就像当地人一样,身上刺上了花纹,剪了短发,表示要扎根在吴地,永远不再回中原。
周朝建立后,吴地是泰伯的封地,他经常坐着一种叫做“凤辇”的手推车,在吴地人群集中的地方以讲历史、说故事的通俗方式向人们宣传周朝的德政,并颂扬祖先们的英雄业绩,为巩固当时周王朝的天下尽自己的一份力。后来,评弹艺人就把书场称为“辇地”,又称书场老板为“辇地生”。
评弹界尊泰伯为祖师爷,每逢三皇祖师的两个生日(正月二十四和十月初八),书场中一律停演。在苏州和上海等地,艺人们会在正堂挂起三皇祖师的画像,焚香点烛,进行公祭,缅怀祖师,祈求保佑演出顺利。
评弹艺人所以尊吴泰伯为祖师,是除了他有开化三吴的功德和三让王位给子侄的美德,以表示对他的尊敬外,也是想说明两点:一是评弹艺术源远流长,历史悠久;二是评弹是从讲历史和说故事发展而来的。
第二节明清时期——名家辈出的快速成形期
明末清初,有鱼米之乡之称的苏州物产丰富,已经出现了早期的商品经济。到乾隆时期,扬州、苏州、南京、杭州等都已经发展成为具有相当规模的工商业城市了。苏州已经是“郡城之户,十万烟火”的商业都市。此外,江浙地区“居民日增,货物并集,亦颇繁盛”,成为联系城市与农村的纽带。
工商业繁荣,城市经济发展,城市人口快速增加,市民阶层已经出现。这是当时苏州评弹兴起的物质基础。
快速增长的城市人口、发达的商品经济使城市居民的文化生活要求提高。在明清时期,我国的情节性艺术已经相当成熟,这是市井艺术生活的集中表现形式,很好地表达了城乡居民的思想情绪和他们的喜怒哀乐。
实际上弹词在宋代已经初露端倪,当时称为“盲词”。一些盲人白天算命,晚上弹唱。当然,这时候的弹词只能算是评弹的萌芽,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弹词。宋代以前关于盲人弹唱的记载很少,最早的盲人表演者是陶真。也有另外一种说法,陶真是当时艺术表现形式的名称。“唱涯词只引子弟,听陶真尽是村人”,从中也可以看出,当时的听众只停留在社会底层。
到了明代,评弹深受老百姓的欢迎,是大众娱乐生活的一部分,不但成为节日里“百戏”之一,而且也是百姓日常的休闲生活不可或缺的。当时有文人记载:我往往见街上有弹唱说词的,说道古今伤心事体,那些听说人一个个泪汪汪。这记载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的弹词艺人生动形象的艺术表现形式。
明清小说的兴起也是这一时期的产物。演义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对后起的苏州评弹有直接的影响。《西游补》,《二十一史弹词》等作品已经出现了文人创作的痕迹,这不仅大大提高了评弹艺术的创作水准,而且使评弹艺术得以在社会各个层次传播。《红楼梦》第五十四回讲到元宵节家宴后,请了两个女先儿唱弹词,就是这个风俗在小说里的反映。评弹艺术在清初良好的商业环境中复苏兴起了。
明清时期评弹艺术的兴起,也使这一时期的评弹艺术家颇富传奇色彩。
1.莫后光
明末莫后光,是一位私塾先生,也是一位优秀的评弹艺人。有记载,他说《西游》、《水浒》时,听众达到上百人。虽然当时正是炎炎夏日,几乎将听众周围的石头烤焦,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疲倦,更没有挥汗如雨的情形。莫后光认为说书人在演出时就要忘记自己的事情,忘记自己的相貌,忘记听众中的显贵,忘记时间,忘记自己是谁,达到与自己说书中的人物合二为一的境界。
2.柳敬亭
相传,柳敬亭在云间(今上海松江)与莫后光相遇,成就了一段师徒佳话。
柳敬亭(1587-1670年)祖籍南通余西场,生于泰州。原姓曹,名永昌,字葵宇。15岁时,因为蛮横凶悍,刁钻不讲道理,触犯刑法,应当处死刑,后来由泰州府尹李三才为其开脱而流落在外,后改姓柳,逃到盱眙城里,给人们说书。当时柳敬亭说书已经小有名气,很受当地人的欢迎。
后来柳敬亭在云间遇到莫后光说书,他被莫后光的说书境界震撼,非常钦佩莫后光说书艺术的高超,于是拜莫后光为师。莫后光对柳敬亭说:“说书虽是低微的技艺,但也必须勾画出故事中人物的性格情态,熟悉各地方的风土人情。要像春秋时楚国优孟那样以隐言和唱歌讽谏,而后才能达到目的。”
柳敬亭回到家里,聚精会神,专心致志,用心练习,反复推求。一个月后,他前往莫后光处说书,莫后光听完后说:“你说书,能够使人欢乐喜悦,大笑不止了。”又过了一个月,莫后光对他说:“你说书,能使人感慨悲叹,痛哭流涕了。”又过了一个月,莫后光不禁赞叹地说:“你说书,还没有开口,哀伤、欢乐的感情就先表现出来了,使听众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你说书的技艺达到了精妙的程度。”于是柳敬亭就到扬州、杭州、南京等大城市去说书,名声显扬于达官贵人之中。在豪华大厅的盛大集会之上,在悠闲亭榭的独坐之中,人们争着请柳敬亭表演他的技艺,没有不从内心感到满足,说他演得好的。
柳敬亭擅说《西汉》、《三国》、《隋唐》、《精忠传》,《水浒》最为出色。尤其景阳冈武松打虎,与《水浒》的描述大不相同。他描写刻画,细致入微,但又直截了当、干净利落,并不唠唠叨叨。他的吆喝声有如巨钟,说到关键地方,大呼叫喊,声音震得房屋像要崩塌一样。他说武松到酒店买酒,店内没有人,武松猛然一吼,店中空缸空坛都嗡嗡作响。柳敬亭在一般人不经意的情节、细微的地方着力渲染,细致到这个地步。
柳敬亭说书,要求听书人一定要不声不响地静静坐着,集中注意力听他说,他才开口;稍微看到听众附着耳朵小声讲话,听的人打哈欠伸懒腰、有疲倦的样子,他就不再说下去,所以要他说书不能勉强。每到半夜,抹干净桌子,剪好灯芯,静静地用白色杯子送茶给他,他就慢慢地说起来,声音或快或慢,或轻或重,或断或续,或高或低,说得入情入理,入筋入骨。
柳敬亭到过苏州,对苏州评弹有深远的影响,据说他死于苏州,评弹界也尊他为评弹先辈。
3.王周士
他活着的时候,大家都叫他紫瘌痢。紫瘌痢卖相不怎么样,却是清乾隆年间最著名的弹词艺人。苏州评弹发展到今天,紫瘌痢是一个重要的拐点,所以,说到苏州评弹,不能不提到紫瘌痢,他的大名叫王周士。
苏州评弹之滥觞,大概在明代的嘉靖年间。当时,以吴歌为基调的南曲开始流行。南曲在苏州开花结果,讲究声腔的一路进入贵族阶级,演化成昆曲;讲究叙事的一路进入平民阶级,成为评弹。
评弹发展到乾隆时期,又200年过去了,艺术上已相当成熟。而王周士是其中的翘楚,早已名游公卿间。乾隆皇帝下江南,要听书,找的就是王周士。据说还赏了王周士“七品顶戴”,也有说受封五品的,但此话由说书先生的嘴巴里出来,大可不必当真。但王周士“御前弹唱”当不会假,否则,他不敢把这4个字写在灯笼上,挂在门上的。
据说,王周士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不仅秃头,脸上还长着紫红色的瘢痕,像他这种相貌的,实在和传统印象中的清秀白面书生形象有很大差距的,无怪乎诗人赵翼曾作有《赠说书紫癞痢》一诗,诗中写道:“紫癞痢,貌何丑。尔头寡发面赤瘢,端恃滑稽一尺口。酣嬉每逐屠沽博,调笑惯侑侯王酒,妙拨鮵丝擅说书,故事荒唐出乌有。优孟能令故相生,淳于解却强兵走。有时即席嘲座客,自演俚词弹脱手……”
相貌注定了王周士不能走英俊小伙的路线,他的说唱技艺以滑稽调笑见长。《游龙传》、《玉蜻蜓》都是他的名作。
当年乾隆皇帝在京城,也大老远就听说了苏州评弹的盛名,一下江南,刚到苏州,就差使下人去找说书人,而当时在苏州,鼎鼎大名的正是王周士。
相传王周士见驾的时候,天色已晚,乾隆皇帝特别赐了他一支红烛,让他弹唱,但王周士只是默默地站着,乾隆大惑不解,问其故,王周士说,我从事的虽然是地位卑贱的行业,但是我们的习惯是坐演唱的,而且还要弹奏乐器,站跪都很难进行。乾隆听了,就赐给他一个蒲团,王周士这才坐下来弹唱。
他唱的是《游龙传》中描写正德皇帝微服出行,在妓院得遇名妓“佛动心”一节。乾隆以为他可能以此借喻讽刺,很不高兴,想若是出言冒犯,立即兴问罪之师。然而,王周士惯走江湖,阅历丰富,这次更是鉴貌辨色,小心应对。唱到正德皇帝与“佛动心”调情苟且的情节时,只用“双双携手入鸾衾,一宿无话到天明”两句交代过去,落回下场。乾隆不仅扳不到什么错头,而且觉得这种民间说唱颇有趣味,一时兴来,就赐王周士七品冠带,令他随驾北去。
苏州评弹经过这次“御前供奉”,身价百倍,从学者蜂拥而至,那个赐坐的蒲团也从此为评弹艺人所沿用,美其名曰“君垫”。
不过,王周士在京城待了没多久就告假回乡。告假还乡后,王周士命人在大门口的灯笼上书写“御前弹唱”,以表明身价,提高地位。
本来,评弹是个被人看不起的行业,连丐帮(苏州方言“叫花甲头”)都可以欺负、索要过节费的。现在有了皇家这张招牌,说书先生的身份一跃而千丈,连苏州的三大宪衙门都对其刮目相看了。苏州评弹界出现第一个拐点,拐进了文人圈,而且一步登天,成了内廷供奉、文化侍从,为皇帝解闷的了。
乾隆四十一年,王周士在宫巷第一天门创立了全国曲艺界第一家行业协会“光裕公所”。应该说,乾隆时代的“公所”或是“会馆”,都是中国农村的祠堂在城市的一种变体,为失去宗法联系的城市移民找到一个可以支撑公理的地方。“光裕公所”倡导的,就是同道礼让、同行相济,保护苏州评弹艺人的生活生计。以后,又开办裕才学校,艺人子弟免费入学;年终了,举行会书,既交流了书艺,又为“光裕公所”提供了经费。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光裕公所”的运作,苏州评弹还会出现名家辈出、流派纷呈的繁华景象吗?甚至,苏州评弹还姓“苏”吗?所以说,苏州评弹界的第二个拐点应该定在“光裕公所”,它的功臣依然是王周士。
说到光裕社,还有一段趣闻。《玉蜻蜓》这部书影射的是苏州的状元宰相申时行。从清嘉庆十四年到民国二十年的100多年间,由于受到申家后人的抗诉,《玉蜻蜓》曾五次禁演,但弹词艺人有了光裕社,出面与苏州府交涉,最后达成一个妥协方案:城内禁演,城外不论,事在光绪年间。这也是苏州地方史上的一段佳话。而《玉蜻蜓》恰恰又是王周士的两部挂牌书之一。
王周士不光书说得好,还把他在书坛上的经验体会总结成《书品》与《书忌》,他提出的“快而不乱,慢而不断;放而不宽,收而不短”(《书品》)与“乐而不欢,哀而不怨;哭而不惨,苦而不酸”(《书忌》)的说唱理论,已成为我国曲艺界非常经典的说唱表演法典。
《书品》
快而不乱,慢而不断;放而不宽,收而不短;冷而不颤,热而不汗;高而不喧,低而不闪;明而不暗,哑而不干;急而不湍,新而不窜;闻而不倦,贫而不谄。
《书忌》
乐而不欢,哀而不怨;哭而不惨,苦而不酸;接而不贯,板而不换;指而不看,望而不远;评而不判,羞而不敢;学而不愿,束而不展;坐而不安,惜而不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