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是中国传统戏曲亘古不变的主角。既为佳人,必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既为才子,必有子建八斗之才,七步即能吟诗。如何表现才子的盖世才华?吟诗作赋成为不二选择。浙江省金华市婺剧团重排的历史剧《二度梅》,就有即席吟诗的场景。
在旧版《二度梅》中,梅良玉、陈杏元及陈春生都有咏梅诗。梅良玉诗:“碧血梅花性孤傲,裂躯断头不折腰。一朝正气撼天地,青锋难饶祸国妖。”陈杏元诗:“冰身玉质志凌云,傲霜斗雪显精神。苍天有意褒忠烈,梅开二度万古铭。”陈春生诗:“披雪报春尔占先,朔风逾侵骨愈坚。花落重放传佳话,千古奸雄长汗颜。”在剧中,陈杏元之父陈日升看了一双儿女所作的诗,不停叫好,尤其是看了梅良玉所作的诗以后,更是赞不绝口:“好诗!好诗!词句豪迈,铿锵有声。”
而在新版《二度梅》中,三首诗被删去了两首,只剩下梅良玉的一首。既然是好诗,为什么还要删除呢?说破了很简单,实在是坏诗。因为不讲格律,严格来说不能算诗,最多算顺口溜。既不通俗,又不优美,不仅不能为角色增光添彩,反而成为一道脸上的疤痕,若非剧情需要,完全可以删得一干二净。
由此想到,婺剧中最好不要再有咏诗的情节,因为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原因有三:第一,时代不同。在解放前,大学校园学文史出身能写近体诗者常见,就是学理工科的有的也能写一手好诗,譬如著名数学家苏步青,因为从小学《四书》《五经》,国学功底深厚。在解放后,尤其是“文革”后,能写近体诗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本人母校以研究唐宋诗词见长,在我的师辈中,已经很少能做近体诗,如果要求婺剧编剧做近体诗,就有些勉为其难、不近人情了。
第二,语音不同。正如戏曲表演讲究程式,要求做到“四功五法”,包括唱、念、做、打、手、眼、身、发、步,近体诗写作要讲究格律,包括对仗、平仄和押韵。绝句因为只有四句,可以不用对仗,但平仄和押韵是必不可少的。随着时代的变化,语音起了很大的变化,根据现代汉语根本无法判断古汉语的平仄和押韵,近体诗更是无从写起。
第三,要求不同。戏曲是一种俗文化,贵在通俗浅显,老少皆宜;而诗歌是雅文化,不仅讲格律,还要讲典故,贵在含蓄蕴藉,这些都不是一般观众所能理解的,除非像白居易那样,每写好一首诗,都要念给老妇人听,直到听懂为止,所以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样既语言浅显又意境深邃的佳作。
纵观旧版《二度梅》中的三首诗,生搬硬凑,直白赤裸,既没有外在的形式美,更没有内在的意境美;不讲平仄,不讲押韵,严格意义上不成为诗,最多只能算打油诗。
所以,新版《二度梅》,删掉了两首,只剩下一首,实在是很有眼光的。如果剧情需要诗歌,而编剧又没有像曹雪芹一样的盖世才华,将最好的诗歌送给林黛玉,我觉得有两种弥补的办法:一是借用一下古人现成的佳作,前提是既通俗易懂,又切合题旨;二是请各地诗词学会的高手代劳,好在婺剧流行的地区,历来人文荟萃,不乏此中高手,帮助写两首绝句,也是风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