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建炎三年(1129),孔子第四十八世孙孔端友奉“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北宋政和年间所颁铜印扈跸南渡,绍兴六年(1136)“诏权以衢州学为家庙”。此后,衢州便成为孔氏子孙世代居住、奉祀的地方,“携取鹤归清献里,载将书入仲尼家”,衢州在南宋时便有“仲尼家”之称。南宗后裔把衢州看作是孔氏家族的第二圣地,衢州也因此被史家称为“东南阙里”。孔子思想作为中国古代社会的核心价值理念,“集群圣之大成,垂宪万世,有天下者凡可以崇德报功,尤当无所不用其极”,因此,无论朝代更迭,即使是蒙古族、满族等少数民族占统治地位的时期,孔氏家族以及家庙依然被视作朝廷崇儒重道的物化载体,孔氏家族也因之得以兴盛不衰。清代纪晓岚所撰的衍圣公府金字对联写道:“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联中所说的“与国咸休”、“同天并老”,既揭示了孔氏家族与国家兴衰之间的休戚关系,又揭示了孔子思想影响之深远。南迁以来,孔氏南宗设圣像、建家庙、祭祖先、办教育,作为“历代封建王朝崇儒重道之物化象征”、具有象征性和符号意义的孔氏在衢州生根发芽,并使其所代表的儒家文化在浙西南地区得以广泛而深入的传播,在强化区域国家认同、改变地区社会风貌、增强区域社会凝聚、形成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宗族管理模式等方面都发挥了积极作用,从而使国家统治通过文化的渗透、互融、认同得以更好的实现,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儒家思想在南方地区的发展和演变历程。
第一节扈跸南渡与孔氏南宗的形成
无论就孔氏家族史而言,还是就中国文化史而言,孔氏南渡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历史文化意义。关于孔氏南渡之情形,史料中多有记载,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记载之间多有不相吻合之处,而且未能完整地展现孔氏南渡之时的复杂情形。近年来,尽管关于孔氏南宗的研究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也出现了不少具有突破意义的研究成果,但是,对于孔氏家族扈跸南渡的有关史实,仍有必要作进一步的梳理、考证及研究。
一、孔氏南渡的社会背景及其规模
(一)关于孔氏南渡的原因
关于孔氏南宗的若干重大史实,徐寿昌先生曾作了较为严密而深入的考证。其《孔氏南宗史实辨正之一》着重探究了“孔氏大宗南渡之因由”。徐先生首先阐述了历史上关于孔氏南渡的两种主要说法:第一种说法是“避难”,主要见于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建炎杂记》,宋后期的《两朝纲目备要》,清代的《续资治通鉴》等文献;第二种说法是“扈跸”,主要见于赵汝腾的《南渡家庙》,宋元的《孔氏家乘》《明一统志》《大清一统志》等文献。徐先生则认为大宗南渡是两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孔氏大宗南渡,既有扈跸之因,亦有避难之由”:建炎二年(1128)八月,南宋朝廷筹备宋高宗登基后的首次祀天大典,孔端友赴扬州陪祀,十一月举行了祀天大典,“壬寅祀天十八天后,金军才开始向山东发动全面进攻,由此可判定孔端友与从父孔传奉诏陪祀后,绝不是‘不克归’,而是归后因形势剧变复南下扈跸”,“至建炎三年(1129)二月才按诏命扈从高宗南渡,从而留下了‘鲁阜山神’的传说”。
建炎三年(1129)二月,宋高宗到达杭州。不久,孔端友率领的孔子世家也到达杭州。之后,宋高宗移跸建康,以示抗金之志,孔子世家族人仍滞留杭州。八月,金兀术兵分东西两路,分别追袭宋高宗和隆祐太后,宋高宗由建康到杭州,再到越州,再到明州,最后经定海前往台州、温州。在此危急关头,滞留杭州的孔氏族人于十二月“乘船离开杭州,历经千辛万苦,溯水而上,抵达衢州”。当时,大理寺评事孔端躬并未往衢,而是“侍父随驾抵台之章安镇(今浙江台州)”,离开台州之后,“道经婺之永康榉溪,值父疾作而卒,葬于溪北钟山后坞。公因痛父埋玉,难返于鲁,见山水之秀丽,遂家焉”,“永康之有孔氏始此”。
(二)关于“赐家衢州”的时间
历代关于孔氏南渡之后“赐家衢州”的记载都十分简单,如“孔端友,宣圣四十八世孙、宋袭封衍圣公。靖康之变,与子玠随高宗南渡,因赐地居衢”;“先圣四十八世孙、袭封衍圣公孔端友从宋高宗南渡,赐居衢州”;“宋建炎中,衍圣公端友奉端木子手摹楷木圣像,从高宗南渡,赐家于衢”,等等。可见,各种文献对于“赐家衢州”的具体时间都未曾作出清晰的交代。徐映璞先生曾对此作过认真考证:孔传于“建炎二年与衍圣公端友陪祀扬州,已而金犯维扬扈驾南行,三年二月帝驻跸杭州,因率族属拜疏,叙家门旧典,敕赐庙宅于衢”,即较明确地认为是在建炎三年(1129)。徐寿昌先生认为赐家衢州的时间“无疑是建炎间,而非绍兴中”,并且认为徐映璞先生的考证“应该是正确的”。绍兴六年(1136)“诏权以衢州学为家庙”的说法,历载于弘治《衢州府志》、康熙《衢州府志》以及陆容的《菽园杂记》、刘禺生的《世载堂杂忆》等文献之中。那么,这种说法与徐映璞所说的“敕赐庙宅于衢”之间是否存在矛盾?对此,孔柳先则认为:“既然在建炎三年二月已‘敕赐庙宅于衢’,又为何七年之后又下诏‘权以州学为家庙’呢?这是逻辑上的混乱,也无正史和其他史料可以佐证”,而且“孔端朝是在建炎三年八月授为黟县令,也就是说宋高宗复辟之后,或召见过南迁的孔裔,或批阅奏折,或在廷议中对孔端友、孔端朝等孔裔,有所封赐,但并未赐家衢州”。徐映璞称建炎三年(1129)“敕赐庙宅于衢”的同时,在同书中也称“(绍兴)六年,诏权以衢州学为家庙”。其中的“敕赐庙宅于衢”,其原意应该是仅指赐家于衢,并未包含赐家庙的意思。建炎三年(1129),正是宋室南渡之初的动乱之秋,赐家庙这样重大的问题在当时如此危急的情形之中,一般不可能提到议事日程,但在此时“赐家衢州”以安顿孔氏族人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赐家”与“赐庙”在内涵上显然是不同的,因此,“赐庙”的时间迟于“赐家”的时间是十分正常的现象,即便是绍兴六年诏以衢州府学作为家庙,也仍是权宜之策,无非是应孔氏祭祀之急需。
(三)关于“五人南渡”的说法
扈跸南渡的孔氏族人中多有才干杰出者。南宋时期关于当时情形的记载中就多有裔孙五人南渡的说法。淳熙五年(1178),孔子第五十世孙孔拟认为:“孔氏子孙聚居祖庙几二千年,无异居他州者。自经建炎兵火,独四十七世孙中散公讳传与四十八世孙袭封公讳端友,及右司公讳端木、四十九世孙知府公讳瓒、主簿公讳琯五位挈家随驾南渡,散居于衢、徽、霅川、江右,松楸因寓焉,余皆留祖庙。”孔传、孔端友等人寓衢,后来孔端木寓徽,孔瓒寓霅川(霅川即霅溪,在今江苏吴兴,所以霅川又为吴兴的别称),孔琯寓江右。孔端木,即孔端朝,曾任黟县令,后居徽州,遂为徽州孔氏支祖。孔瓒为孔子四十九世孙,“字纯老,宋高宗绍兴二年以白身最长授迪功郎,知和州,终朝请大夫。南渡后,先寓居湖州,后又移居慈溪县东三十里李溪庄”。关于孔瓒,徐寿昌先生也作了认真考证,认为“家衢”可以赵汝腾《南渡家庙》证之,“先寓湖州”则无据可稽,抑或是江浙地区“和”、“湖”音同之误。孔瓒应是先“家衢”,继寓任所和州,后定居慈溪。因此,孔瓒遂为孔氏慈溪派的始祖。孔琯,“字德老,以白身最长授迪功郎,终从事郎,通城主簿,南渡家于抚州”。除孔拟之外,李以申、赵汝腾都有相同的关于裔孙五人南渡的记载。李以申在《孔右司端木传》中写道:“孔氏子孙聚居阙里几二千年,自中散传及公五位随驾而南,散居衢、徽、湖、抚四州,今四世矣。”赵汝腾在《南渡家庙碑记》则如此说:“高皇帝驻跸吴会,其裔孙五人,传、端友、端木、瓒、琯扈六飞南渡,寓三衢,因家焉。”以上三人所记载的孔氏南渡情形基本一致,孔拟、李以申、赵汝腾皆为南宋人,所以他们的说法应该是较为可信的。宋濂在《孔氏谱系后题》中讲述孔氏南渡情形时仍提及了这五人:“今之南北裔如曲阜之崇圣苗孔二村所居,及若古一名传、端友、端朝之迁衢,端植之迁鄂,琯之迁抚,瓒之迁吴兴,皆其子孙,固不可以不谨其传,而于正外二支,尤所当明辩之也。”可见,孔传、孔端友、孔端木、孔瓒、孔琯五人南渡及其迁徙,对孔氏在南方地区的发展具有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孔端朝在为《东家杂记》所作的序中也曾说道:“建炎戊申十月,端朝不得已去陵庙南奔,明年己酉八月,蒙恩以孔氏特差徽州黟县令。后二年辛亥四月赴官,六月张琪犯徽州,黟之四境焚杀一空。”建炎戊申年即建炎二年(1128)。这年十月即是宋高宗登基后首次祀天之前一个月(祀天时间为十一月),孔端友、孔传等人奉诏赴扬州陪祀,当时金兵还没有大举南侵,而孔端朝在此却说“不得已去陵庙南奔”,其中原因无从考证。建炎三年(1129),孔端朝被宋朝廷任命为黟县令,并于绍兴元年(1131)赴任。作于绍兴二年(1132)的序文,追忆了南渡前后的种种遭际,令人怆然感怀。关于孔端朝南渡的情况,徐映璞与徐寿昌两位先生的观点较为一致:“与兄同迁衢”;“建炎三年(1129),随从父孔传、兄端友‘扈六飞南渡,寓三衢’。建炎四年(1130),‘特授左迪功郎,徽州黟县令’,遂徙居徽州”。但徐寿昌先生所述时间与孔端朝序文所说的时间之间存在出入。对此,我们将在后面的有关章节中作进一步阐述。
(四)关于孔氏南渡的规模
随宋室南渡的孔氏族人究竟有多少,恐怕很难得出一个确切的数据。但可以肯定,绝对远非止于前文所述的裔孙五人,同时,散居之地也绝不限于衢、徽、湖、抚四州,而是广泛分布于江南各地。对此,徐寿昌先生也作了相应考证,认为除“裔孙五人”外,还有“《孔子世家谱》据各地支谱注明‘从宋高宗南渡’者,计有:47代若钧及其后(始‘家衢’,后卜居永康榉川,为榉川支祖)、48代端志及其后(与端友同随驾,流散南方,为江苏靖江支祖)、端廉及其后(南渡后,落居浙江温岭,为温岭县支祖)、端佐及其后(南渡居润,为江苏靖江支祖)”。陆容的《菽园杂记》也有相关论述:孔端越“仕宋南渡”,其五世孙孔之敬“任元通州监税,徙家昆山”。当时随宋南渡的尚有留滞杭州的孔端思、因避兵而至温州的孔彦等。另据《元代江南孔子后裔考述》一文所述,徽州孔氏支祖孔端朝曾出守泰州,并成为泰州孔氏之始祖,“端朝出守泰,得赐田建家庙于州之东北,地因名孔家堢。”由此不难看出,扈跸南渡的孔氏族人规模肯定不小,由于时局动荡等多种原因,南渡之时居于江苏靖江、镇江等地的显然不少。由于年代久远而造成文献严重散佚等原因,要对当时南渡族人及其分支情况得出全面、清晰及较为可靠的结论,尚需时日予以梳理。
二、孔氏南渡所奉之珍宝
由于时局的动荡,孔氏族人的南渡历尽了千辛万苦。然而,即便是处于颠沛流离的困难岁月,孔氏族人对于传家珍宝“保护如婴儿”。南宋初年,孔氏族人奉“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奉祠铜印、相传为吴道子所绘之先圣遗像、孔道辅击蛇笏、诰敕、家谱等珍宝扈跸南渡。“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相传为孔子弟子子贡所刻,表面褐色,余绍宋曾为楷木像题词,其中有云:“今观两像木理坚结几化石质,而雕刻又极古朴、浑穆,虽不敢必其出于子贡,要为汉以前人之制作则无可疑。木质而能流存至今,世间更无其偶,况属圣容,尤堪称重。旧奉家庙思鲁阁下,今移奉阁上。孔裔向不轻示人,非其时不许瞻仰。”冯世科在《鲁阜山神祠记》中较为详尽地记载了孔氏南渡途中鲁阜山神护圣像的传说。尽管是传说,然而它所反映的孔氏南渡之艰辛与坎坷、族人珍视圣像的心情以及保护圣像的虔诚行为则是与事实相符的。
抗日战争期间,孔子七十四世孙孔繁豪为保护圣像,辗转龙泉、云和、庆云等地,1946年圣像迎归家庙。“奉祠铜印”为北宋政和五年(1115)所颁,衍圣公专用,象征了孔氏大宗的爵位。孔端友将奉祠铜印携至衢州,元至元十九年(1282),“洙及弟演、子楷入觐奉旨,问劳奖谕,授国子祭酒,浙东提学,以袭封铜印纳于朝,逊封爵于曲阜弟治袭焉”。“先圣遗像”携至衢州以后,孔端友勒石供奉,成先圣遗像碑,碑至今尚存。碑高196厘米,宽80厘米,厚10厘米,碑右下刻“扈跸南渡四十七世孙兵部尚书传、四十八世袭封衍圣公端友敬立”。“道辅击蛇笏”与孔子四十三世孙孔道辅的事迹有关,孔道辅为中兴祖孔仁玉之孙,曾任宁州军事推官、太常博士、吏部流内铨、御史中丞、徐州知州等职,为官清廉,耿直忠义。任宁州军事推官时,天庆观真武殿有巨蛇,郡人以之为神异,州将率官属前往祭拜,而孔道辅径直向前,以笏板击蛇,时人为之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