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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园林美学思想(4)

对于名胜古迹和名园的整顿和修复,他提出“整旧如旧”、“修古还古”的主张。他在《说园》和《帘青集》中都说,整修历史名园和古迹,如同“博物馆文物一样,要有考据,有来历,修得符合标准,才能起教育作用,增添欣赏价值,这就是古为今用”。他曾主持过不少古迹名园的整修工作,实践经验非常丰富,而且善于学习和吸收新的知识,能运用新材料、新技术来修复古建筑,做到修旧如旧,所以,他深有体会地说:“新与旧是一对矛盾,社会在进步,不可能旧到底,但又应该怎样对待它呢?从史实来理解还是从表现来理解?我主持修理上海松江的一座北宋方塔,是用新技术,将它整旧如旧,木构皆保持原来木材本色,上面加了防腐剂,不油漆,看上去古趣盎然,博得中外好评。相反的,有许多修理后的古建筑,建筑物加固防漏等都没有彻底解决,来一个大红大绿,油漆一新。这些油漆不符合古建筑标准,不遵守传统做法,而且错误地认为外宾与侨胞皆喜欢五色夺目。人家讥讽为暴发户,我说是老摩登,钱是花了不少,还有许多是锦上添花,活像老太婆擦粉。”综上所述,不论风景园林的建设还是古迹名园的修整,都和管理风景人员的文化素质有关,先生为此提出,“管风景的人要学文化,研究历史,讲究风土人情,研究自己的风景特点”的建议,针对性强,很有现实意义。

(二)风景园林的建设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风景园林建设是百年大计,要有长期打算,特别是交通和建筑,不能心血来潮。《造风景还是煞风景》一文中说:“风景区搞交通线,有两个原则:第一,交通线上要能看到风景;第二,交通线上不破坏风景,要藏而不露,今山东泰山、西湖北高峰、北京西山等处缆车悬空,电竿掀天,既破坏名山神态,且游人无异货运,枉论入山清游,实不知其趣了,一时可能招揽俗客生意,从长远看,恐将贻笑后世。”如果以一般筑公路之法而修筑游山道,就使丘壑破坏,漫山扬尘,游人集于途中与车轮争道,则必然大煞风景,例如杭州的满觉陇,原是一径通幽,数峰环抱,风景独秀,沿途泉流淙淙,山气霏霏,花滋而馥郁,故配置桂丛,香溢不散,游人信步盘桓,从石屋洞、水乐洞、烟霞洞直至龙井,景色迷人,令人遐思,流连忘返。后来开了公路,宽道扬尘,此景顿败。现在有些地方利用外资建设风景园林,是好事,但规划建设一定要以我为主,不能认为洋人的意见都是对的。先生认为将大宾馆、疗养院建进风景区内的做法是“喧宾夺主”,霸占山头,是建设风景区的大敌。风景区内的建筑物与园林有别,仅起点景作用,即锦上添花,而不是以花压锦。《说园》(四)说:“宾馆之作,在于栖息小休,宜着眼于周围有幽静之境,能信步盘桓,游目骋怀,故室内外空间并互相呼应,以资流通,晨餐朝晖,夕枕落霞,坐卧其间,小中可以见大。反之,高楼镇山,汽车环居,喇叭俯耳,好鸟惊飞。俯视下界,豆人寸屋,大中见小,渺不足观,以城市之建筑夺山林之野趣,徒令景色受损,游者扫兴而已吧。”风景区不能造高楼,为此,他提出山居宾舍的主张:“余意以为风景区之建筑,宜隐不宜显,宜散不宜聚,宜低不宜高,宜麓(山麓)不宜顶(山顶),须变化多,朴素中有情趣,要随宜安排,巧于因借,存民居之风格,则小院曲户,粉墙花影,自多情趣。游者生活其间,可以独处,可以留客,‘城市山林’,两得其宜。”不少地方接受了他的观点,则既保护了风景区,又建设了风景区,而且还保持了中国民居的传统风格。他回忆说:“过去庐山,游人们一直是住在山下,游在山上的,现在却倒过来了,上山已经有两条公路,又要修索道,造大宾馆,准备让绝大多数的游客都住到山上去,这就毁坏了庐山的整个自然景观了。不但风景区和园林内不能建大宾馆,园林周围也不能建。”无锡蠡园,由于园外旁边建造高层宾馆,塞天盖地,蠡园景观全被破坏了。先生曾预言,风景区的缆车道、高耸的电视塔和高层建筑,“我看以后后人还是要把它拆掉的,这叫‘还我自然’”。先生的预言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证实了。南京鼓楼上高耸的电视塔已拆除,有些造缆车道的计划也被取消了,张家界风景区周围的高楼也被拆了,有些原来计划要造的高层建筑都不敢向风景区周围靠了。

(三)利用风景区资源开矿办厂是风景区建设的大敌

先生在《说园》(四)中早已指出:“近年风景名胜之区,与工业矿藏矛盾日益尖锐。取蛋杀鸡之事,屡见不鲜,如南京正在开幕府山矿石,取栖霞山之矿银。以有烟工厂而破坏无烟工厂,以取之可尽之资源,而竭取之不尽之资源,最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应从长远观点来看,权衡轻重。深望主其事者切莫等闲视之。”但当时的主事者可能并不完全理解风景区建设的意义,取蛋杀鸡之事经常发生。四年后(1984年)他又在《造风景还是煞风景》一文中大声疾呼:“风景区的一大劲敌,就是利用风景区资源,焚琴煮鹤,吃了风景。”他回忆自己的一次亲身经历说:“最近我到山东博山,泉河头是个风景区,宛如一个山水盆景,但其泉源所在,正在建水力发电站,三年不见,面目全非,本来无建此厂的必要,公社为了响应中央号召,也来应景一下,遂不知风景断送矣。幸新任的副市长是我们同济大学毕业生,我告诉了这事,他立即制止,也总算演了一场‘劫法场’,言之唏嘘。”另外,他还写过不少关于保护自然资源的杂文和诗歌,发出了“保护自然”的呼喊。由于全国的园林专家和有识之士也都一再呼吁,终于引起国家主管部门和国务院的重视,1985年6月,国务院发布了《风景名胜区管理暂行条例》,使风景园林得到了法律的保护。然而,由于“重利轻景”和“见利忘义”的思想在有些人头脑中作怪,违反《风景名胜区管理暂行条例》的事仍时有发生。1991年2月,当陈从周先生看到《中国环境报》上披露南北湖景区开山炮声不绝于耳及大量捕杀鸟类的消息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就愤然拍案而起,上书国家主席,南北湖的厄运才得以拯救。也许,这样的例证并不多见,但它所产生的实际影响是极其深远的。

本篇1992年初稿,1994年发表在《社会科学战线》第73期上。2007年5月修改。

二、论“为情造景”的造园理论

先生在《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艺术》中说:“《文心雕龙》所谓‘为情造文’,我说‘为情造景’。情能生文,亦能生景,其源一也。”“为情造景”理论的提出,不但丰富和发展了“为情造文”的文艺理论,也丰富和发展了造园理论,而且还丰富和发展了美学理论。为什么这么说呢?让我们先弄清以下几个基本问题:什么是“情”?什么是“文”?什么是“景”?“情”、“文”和“景”三者的关系怎样?刘勰《文心雕龙》中提出“为情造文”的含义是什么?先生提出“为情造景”的含义又是什么?这里所说的“情”,就是情绪,情感。荀子在《正名》篇中说:“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情感是内心有所感触而表现出来的情绪。情绪即心境,是心理学上的名词,由刺激而产生的强烈感受,及其相伴而生的生理变化。在意识上以强烈感受为主,在身体上能引起内脏的变化和行动的表现。常见的情绪有爱好、喜悦、惊异、悲伤、痛苦、憎恨及讨厌等。情感就是将情绪状态稳定地巩固下来。心理学家认为,情感是一种审美的心理因素。这里专指作者的情感和思想。“文”,含义较广,这里专指表达情感和思想的文章和辞采(包括诗词以及后来的绘画和音乐)。“景”,有四种含义:一为景致、景色、景物、风景之意;二为景况、境遇、情况,即事物的各种情况,人的生活境遇;三为景象,风物气象,即情景;四为吉祥征兆之意。不过具体用时各有不同,有指景色风景的,有指社会万象、事物的各种情况或个人的生活境遇的,也有指风物气象和吉祥征兆的。这里所说的“景”有两种含义:一是指作者观察到的客观存在的各种自然现象、自然景色和社会万象等,同时也包括作者个人的生活经历;二是指创造出来的作品中的艺术形象。

“情”、“文”和“景”三者的关系,一直是中国古典美学、中国古典文论、诗论以及后来的画论、乐论中所探讨的中心论题。据记载,早在先秦时期,《国语·晋语五》中就说:“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身为情,成于中。言,身之文也”,把“情”作为重要的美学范畴,认为“言”即“文”,“文”是“情”的表现形式,情与文是互为里表的。两汉时,研究有了深入,《淮南子》中说:“今夫《雅》、《颂》之声,皆发于词,本于情”,“所以与物接也”。这里的“物”,就是“景”。又说:“情系于中而欲发外者也。以文灭情,则失情;以情灭文,则失文”,认为人之情是感于物(即景也)而动,文是表达感情的外在形式,景、文、情是相通的,把“景”与“情”和“文”联系在一起,理论研究上又前进了一步。

到了魏晋南北朝(公元220—589年)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明确地提出了“为情造文”的文学理论,认为作者写文章是因触景生情而动笔的,也就是说作者在观察生活、体验生活的时候,已经积累了生活经验,当受到了“景”的强烈刺激,内心深受启发和教育(或者深感惋惜、痛恨和悲伤)时,就能激发作者写出诗歌或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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