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卢家伯伯以国家旅游总局局长的名义,给邓小平写了封信,如实报告了包玉刚的希望和要求,也如实报告了如今遇到的问题。由廖承志亲自送到邓小平手中。
后来邓小平的小女儿邓榕对我说过,一读完卢局长的信,老爷子(邓小平)立即大声感慨地对廖公说:“为什么不可以用?对我们社会主义有用的事嘛,用他一个名字,也没有关系嘛,再说,人家有贡献也可以纪念啊,为什么不行!没人出面接捐款?我来接!我来替饭店题字!”
廖公顽皮地一笑:
“小平同志,光有口谕不行噢,还要降‘圣旨’才行呢!”
老爷子二话没说,挥笔批示:“兆龙饭店问题是政治问题,包玉刚捐献1000万美元,并非投资、合资,搞得不好,谁还来呀?请国家旅游总局在北京最好的地方给包玉刚建一个饭店!”
果然,如廖公所云,有了小平的“圣旨”,事情的进展,便一帆风顺了:在东城区工人体育场路找了十亩地。这里属三环路附近,距北京机场也不远,发展前景非常看好!
爸爸给卢家伯伯挂了电话:
只要北京定下饭店的地点,随便请哪位国家领导人出面,他立即陪同爷爷去北京,把饭店和交大图书馆(故事详见第九章)捐资,共计2000万美元的支票,一起交给国家。
卢家伯伯爽快地答应了。
1981年7月3日,为了参加兆龙饭店的捐赠和奠基仪式,爸爸妈妈决定陪同爷爷,及带同家人,包括二姑妈、伯忠叔、小姑妈、两个妹妹和我一行九人先去北京,然后再去上海。让已多年没回大陆的86岁的爷爷重返上海看看故居,也了解一下交通大学图书馆的设计情况。
这是爷爷第一次到北京,爷爷很满足:“陪陪(爷爷叫我的小名),北京,这可是皇帝住过的地方,我们包家老祖上可是朝廷命官,如果在天有灵,老祖宗们能知道,我们家在北京,给国家捐建一个大宾馆,他们一定感到高兴!”
国家旅游总局在钓鱼台的国宾馆安排我们一家入住。爸爸妈妈、我和海文住在一层楼,其他人住在另外几个楼里,房间挺不错。
钓鱼台国宾馆的大院,苍松翠柏,绿草茵茵,鲜花盛开,鸟儿飞翔,一幢幢式样结构各异的小别墅楼房,被绿色环抱着,优雅清静,爷爷忍不住称赞说:“这地方不错呀,香港难找这么好的地方!”
1981年7月4日上午9时30分,国家旅游总局在北京举行兆龙饭店工程奠基典礼。国务院副总理陈慕华、旅游总局局长韩克华、已经调任国家进出口委员会任副主任的卢家伯伯等都出席了。
爸爸代表我们全家讲了话,他那浓浓宁波口音的普通话说得特别动情:“我父亲经常跟我讲,一个中国人绝不能忘记自己的祖国。他一直盼望祖国能强盛起来。现在兆龙饭店举行奠基典礼,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们能为国家现代化,为国家发展旅游业,献出一份微薄的力量,使前来中国的外宾,安居乐游,也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呀!”
一定是爸爸的话触动了爷爷的心弦,我注意到,在来宾的欢腾鼓掌中,爷爷的表情,确是大为感触,笑里带泪,傲中带痛。面对这个儿子,多么骄傲,也多么心痛。爷爷最开心最欣慰的事,还是邓小平的接见。爷爷亲眼看着爸爸代表他,向邓小平递上的两份捐赠:一份是1000万美元建造兆龙饭店和旅游总局办公大楼的支票,一份是建造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的承诺书。
记得邓小平与爷爷握手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早该见面了!”
意思是,如果他们两人早点见面,爸爸以爷爷名义捐赠兆龙饭店的事,可能不会拖了一年零四个月。
“感谢您包老先生。我们现在一下子要搞很多事,障碍很多,主要是缺乏经验、缺乏知识。思想还要改变。”
“万事开头难,可以理解!”爷爷烟瘾很重,常常是烟不离口,回答邓小平话时,嘴里还叼着雪茄烟。
邓小平将手中快吸完的烟放在烟缸里弄熄,马上又点上另一支烟,用手指指着两个人的烟,笑着对爷爷说:“我们可是旗鼓相当哟。”顷刻,满座皆欢。
兆龙饭店,也是当时首所国际新型饭店。
邓小平接着说了一大段话,他的坦率、他的尖锐,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缺点失误的风格,给我们家所有初次见他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说的那个旅游饭店,已经一年多了,就是办不通。这样的事,本来并不难,就是难解决官僚主义。真是官僚主义!主要是不懂。
中国的事情,每个问题,牵涉的人不是几十万、几百万,都是成亿。我们现在调整,政策并未变。我们政策路线对,一对就见效。创业就要有闯劲,我们现在闯劲不够,经验积累不够。”
爸爸呈上一大信封,承诺1000万美元建兆龙饭店及国家旅游总局办公大楼,另1000万美元建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
“邓主席,这是我代表父亲和我全家捐给国家的,请您收下。”
邓小平已经在烟缸里按熄手上之香烟,他利落地站起身,神色郑重地双手接过信封:“谢谢,我代表人民感谢包家的慷慨捐助!”
看得出,两个人都不是爱说客气话的人,况且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话题立即又转回正题。爸爸说:“我的船队走在海洋里,到世界各国靠岸,所以我也经常满世界走,因而跟许多国家领导人的关系都很好,有什么要我做的,就请告诉我。”
“好嘛,就请你当参谋。”邓小平爽快答道,提高声音笑着说:“除了船和旅游的事,也请你多出主意。”
从此,爸爸永远记住了邓小平的话,认认真真地给国家当参谋。
我陪爸爸见邓小平,以及叶剑英、胡耀邦等多位国家领导人时的谈话内容,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模式:开始时,爸爸总是提到当时国际上发生的政治、经济大事,并提出他的分析和看法。
接着谈的是他最近到了哪个国家,见了哪位领导人,主要谈了什么,他们国家对中国的看法是什么,他自己的分析,他的建议又是什么。领导们也高兴听到一些国内报章看不见的新闻,而从爸爸口里可以听到各国领导人的言论,也看到世界上政治经济密切相连的关系。
当然,也会谈及在国内当顾问的那些行业,但是,爸爸从来没为自己的业务向国家提过一次要求和条件。
邓小平接着问道:“你跟我们合作搞的几条船,有希望搞好吗?”爸爸回答得十分肯定:“有的。我看国内生产船的技术已经不错,还要引进些新技术,提高质量。我已把日本大阪船厂的技术设备,引进到上海的船厂。并把英国的质量标准也带入了船厂。这次我去上海,会去看两个造船厂,看了以后,我写报告给您。”
邓小平接着问:
“恐怕还要懂点技术。我们搞小吨位的船,国际上恐怕也需要吧?”
爸爸连声回答道:
“很需要,很需要,两三万吨的船,很需要。尤其是过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的船,都需要较小型的。”
邓小平转头看看柴树藩部长。柴部长立即点头回答:“可以造。”爸爸笑着向邓小平夸道:“柴部长很能干很有魄力。我过去倒担心过质量问题。现在我看大致没有问题。而且,我们和六机部、外贸部和造船厂一起在香港搞了一个合资公司,现在已经见到成绩了,将来可以建造更多国产的船呢。”
邓小平高兴地笑了:
“那好啊!你就帮我们把这事搞起来嘛。”
建设兆龙饭店,爸爸操心最多,不满亦最多,提意见也最多。他向旅游总局提出:希望把兆龙饭店建造成一座中规模、高档次、管理现代化的高级饭店。爸爸性子急,说了就要干,要干的必要成功。
无奈,自1981年7月4日兆龙饭店奠基后,爷爷就病了,一直未能再到北京。1985年开幕典礼时,爷爷已经乘鹤西去(爷爷于1982年11月过世)。爸爸非常伤心和不满,建一所饭店,怎么会用上四年多的时间?
“爷爷没能看见兆龙饭店落成,如果再拖下去,又怎能成大事?”但又同时叹口气安慰自己:“中国要慢慢来,要经过一段时间。”这成了爸爸的口头禅。无论是他自己不满,或每次我们女儿们提出对中国办事不满的时候,爸爸总是用这句话来帮国家辩护。
邓小平知道了“兆龙饭店”进展受阻和困难重重,1983年9月3日,他对兆龙饭店工程进度亲自作出重要指示,后来,还亲自题写了“兆龍饭店”四个字。
据说,能由邓小平亲笔题名的饭店,除“兆龙饭店”外,也仅“北京饭店”有此殊荣。
邓小平亲笔题写的“兆龍饭店”四个字传真到香港,爸爸捧着这张题词,眉开眼笑,高兴地连声说:“好啊,这下好了!有邓小平主席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
确实,爸爸每次到北京,就会亲自去视察饭店工地。与邓小平见面时,亦如实把宾馆建造过程中的问题报告,坦诚自己的意见:“再这样,2000万美元也造不出一家饭店!即使是我捐赠的,也属国家的,不能随便拿,随便浪费。”
国内缺乏的不仅仅是资金、技术,还有比这些更缺的东西,那就是建筑队伍的思想教育、精神文明。
爸爸也就更觉得教育对于中国的重要性。
邓小平两次派人去兆龙饭店了解情况,发现质量上的一些问题后,还亲笔批示:“北京市把饭店搞成这样,以后谁还敢来投资?要严肃对待,认真查处。北京市的建筑业要整顿。”
正因为有了邓小平的亲自过问和不断检查,兆龙饭店终于在1985年9月27日试营业了!
在商量邀请参与开业仪式的贵宾名单时,爸爸提出:一定要把邓小平主席和杨尚昆副主席请到。
为了感谢在京各部委领导对兆龙饭店的支持,1985年10月24日,爸爸在兆龙饭店举行盛大宴会,在京的六十多位部长接受爸爸的邀请出席了宴会。
爸爸给邓小平打了邀请电话,邓小平爽朗地回答:“好,我们明天在兆龙饭店见。”据说邓小平很少亲自出席剪彩仪式,出席饭店的开业典礼亦仅此一次。
兆龙饭店的开业典礼,在中国饭店史上将是空前绝后。
隆重的开业式结束后,邓小平在爸爸的陪同下乘电梯来到顶层的总统套间。总统套间的装修原来是仿爸爸家乡宁波的中式风格,房间显得古朴典雅、气派明亮,温馨舒适。邓小平走进房间,环顾四周后对爸爸称赞道:“不错,很不错,这比我在美国住的总统套间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