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凭爹爹做主
口述 孙逢南 孙洁 整理 莫小米 邹滢颖
父亲说：
听我说了，你不要太吃惊。因为我第一次听女儿这么说，就曾大吃一惊。
听我说了，你不要以为是天方夜谭。因为所有听过我叙述这件事的人，都把它当天方夜谭。
她说了什么？她——我女儿倩倩说：“我不想自己找男朋友，爸爸妈妈养育了我，我无可报答，就把选择另一半的权力，交给你们。”
我女儿23岁，是大三学生，开学大四了。学艺术设计的，在杭州的一所高校。
今年年初，好像是春节前吧，在一次亲友的聚会上，倩倩当众宣布了自己的想法。她轻声慢语的，却语惊四座！你能想象的，那情形。
席上，大多是她的长辈，都是我和她母亲的朋友，年龄相仿的，都正好在为儿女婚事犯愁。说来也巧，三家人生的都是女儿。一个呢，女儿到了婚嫁年龄，却像没这回事儿似的，比我们倩倩大3岁呢；还有一个，女儿老早“私订终身”了，也不通过爹娘，好歹养了她这么大嘛。
因此你想象一下，倩倩一语既出，在座有的笑了，有的愣了，不当她正经话的。当她行为艺术，当她反话，气话，以为我们怎么管束她了，逼的。
谁知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说爸爸你帮我选定三个候选人，我从中选择一个。作为家长，当然我首先是感动，是幸福。我周围的人听了，无不羡慕地说：“啊，要是我的儿女也能这样，多好。”香港艺术学院的一个院长听了，也特别欣赏，说：“啊，咱祖国大陆还有这样的好孩子！毕业后一定让她来香港学院继续深造。”
我自己啊？我倒是自己找的对象。我是“老三届”，下放到乔司农场，后来被整编为生产建设兵团了。我、老刘、老李，就刚才说的三家人家，我们三个那时都是在农场找的对象，巧不巧，三个杭州小伙子找了三个宁波姑娘。三家到现在还走动得很勤的。
那时的人，多单纯啊，也没有什么事业、目标，就可以花很多时间来卿卿我我谈恋爱。我们夫妻，到现在感情还很好的。她50岁生日，我送她一辆红色的“美人豹”跑车，够浪漫吧。
但如今和那时不一样，我看到的情景太可怕了。仅仅一个月之内，我们同事的子女中有几位被男朋友抛弃，而且都是同居过的，所谓自由恋爱的。其中一个还抛开了家庭，追随男友来到杭州，才不过半年就“拜拜”了。我为她们难过，她们不在乎啊，她们说现在这社会，换三个男朋友是很正常的，换十个八个才不正常。
我总觉得女孩子还是单纯，向往所谓的浪漫爱情，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但我熟悉现在的有些年轻人，走马灯似地换女朋友，似乎越多越时髦，根本不打算结婚的。还到处吹嘘炫耀。
我们爱女儿，一天一天看着她长大，无法想象，我的女儿也落到那种地步。
倩倩小时候体质比较弱。但她很要强的，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脚夹进钢丝里了，妈妈哭了，她不哭，还安慰妈妈。
她7岁时到深圳来看我，那时，她的小腿骨头已经断了，为让我放心，竟然原地跳几下给我看，后来拍了片子知道她骨折，我很震惊，这么小的女孩子，能忍受如此大的痛楚。我就觉得她是可造之才。
我嘛，是个教育工作者，原先在杭州一个中学教书，上世纪80年代辞职下海，到深圳、香港，八年。
做什么？打工啊。什么都做，晚上就住在养花的塑料大棚里，那种摆花的尺把宽的石条，我们这些“北方佬”一人一条，点一股蚊香，就算是铺位了。苦不怕，我有目标，我是学习去的嘛，学习他们的先进教育理念。我们同去的几个，晚上就聚集在图书馆里，阅读、讨论，有机会也去参加竞标。完成资金和观念双重准备之后，我就回杭州，回来自己办学校。
也许吧。教学生和教孩子，不能截然分得清楚。对倩倩，我要求是蛮严格的。或许你们会觉得有些苛刻吧。
比如，我的学校高中部里实行的是承诺教育，规定男女生不能单独相处，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的，学生一谈恋爱就开除。太严吗？这条规定深受家长欢迎。
倩倩大三时，为了提高学习效率，我在自己学校给她派了一间单人宿舍，我和门卫讲了，你们给我看着，10点半之后，不许她进门。
我办一个“领袖培训班”，这是国外学来的。挑选各学校各年级的第一名，强化他们的发散思维能力、团队精神、个人的号召力和影响力，造就领袖气质，先要吃苦；对倩倩也是，她初一的暑假，我让她上街卖棒冰，太阳底下，卖了将近一个月。上大学后，寒暑假就到我学校来兼课。我们有12处校区，我让她去最差的，一个顶楼上的教室，40度高温，没有空调。
她没有二话的，她向来服我，听话。对了，这也是我一贯坚持的原则。我最看不惯孩子不孝顺父母了。来我学校报名的，我从一旁观察，看出这种苗头，一概拒收。有个孩子，仗着爹妈是什么干部，死活不愿意住六人间，父母跟他说道理，他竟然扭头就走。这样的孩子，20天试读后，就拒回他了。这一点我对倩倩是最满意的。
有可能，但也不绝对，也不一定是因为我自己优秀。我妹妹吧，是个处长，中央领导下来、外宾来访都经常出面的，按说也算优秀吧，但在孩子那儿就是没有一点点威信。她女儿大学毕业，她主张女儿在国内发展，为她找好了不错的工作。但女儿非要出国，我也不是说出国一定不好，但她到了似乎不出去就无法生活的地步，我就觉得不正常了。你说对吧？
在教育子女上，我有一点很硬的。我常对倩倩说：“我愿意得罪你一辈子，我不怕得罪你，老了我进敬老院，压根儿不图你回报。”
狠吗？她妈妈也这么说。女人嘛，总是宠孩子。结果呢，小时候她和妈妈好，现在更倾向于我了，许多选择她都赞同我的。
当然有个过程。比方初中时吧，倩倩当了班级的卫生委员，那个关心集体！
我不反对，但我说你做一年够了，到时影响了学习，不会奖给你一分的。真是一语成谶啊，果然，她中考不多不少正好差一分。
高考时倩倩和我又有分歧，她想考别的专业，是我主张她考艺术类的，我觉得她对事物的观察力比较强嘛。她听了我的，现在她承认我是对的。
她佩服李嘉诚的儿子从小列席父亲的董事会，说也要列席我的校长会议。
暑假第一天，她就跟着我上班了。我到人才市场去招人，也带上她，用谁不用谁？
她说了算！
生活上我对她要求严，我是把她当作人才来培养的嘛。我主张艰苦朴素，吃不能讲究，穿衣服我有时看不惯，现在有进步，至少不俗气了。吊带装？绝对不可以的！
是啊，我就是把她当男孩子来要求的。但如果真是男孩，我的要求还要翻几倍都不知道。
你说倩倩选择了推卸责任？最后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的嘛。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圈子相对窄小。一是年龄，倩倩希望能比她大5到10岁，成熟一点。再一个，她不喜欢同行，看好公务员、医生，总之比较理性的、职业比较稳定的那种。
这样的条件，她的圈子里就遇不到了。
你说倩倩放弃了人生最幸福美好的一段？一见钟情这种事情，电影小说里演演的。我们中学教师里有个着名的美男，为追一个女孩，可以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半天，用自行车撞翻人家。但追到后，很快厌弃。倩倩不想冒这个险。
你说有“父母之命”、包办婚姻之嫌？告诉你，我有个妹妹当年把男友带到家里来，我目睹他的一些小细节，就觉得此人不合适。我父母却说：“他们自己好就好，让他们去。”后来怎样？离婚了。这一点，恰恰是我现在反对的，我觉得父母在儿女婚事上应尽到责任，所以倩倩的决定正合我意。当然我也有压力，觉得责任很重。
本来我打算明年春天着手，谁知她人小鬼大，她说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她说：“你们选人，包括各方面的考察，3到6个月总要的，这段时间又没我什么事对吧。他要比我大5岁以上，现在就快30岁了。我毕业后，双方接触一年左右结婚，也不用太长。我不想多浪费时间，有了美满家庭，接下去就可以专心做事业了。”
对未来女婿，我和倩倩达成的条件是：30岁左右，学历嘛，大专以上就行啦，工作稳定，作风正派，支持倩倩的事业，经济条件我们倒不在乎。还有一条我坚持的，他最好是来自农村的孩子，家庭贫困些的。为什么？我觉得现在家境富裕的家长，教育子女容易出大问题。我们学生夏令营去香港，过罗湖桥时，家长们一个个大包小包，孩子呢，手里拿着饮料喝；而从对面过来的香港孩子，都是自己背包，个个晒得黝黑，汗淋淋的，也没人去给他们擦。你说将来怎么比？
贫困家庭的孩子，人生的目标会明确些，事业上会比较有追求。这一点倩倩也认同。
女儿说：
我小名倩倩。今年23岁，大三学生，学艺术设计的。我要说的是，我把择偶这件事交给父母亲去做，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想了很长时间了。
第一次是在春节时，家里人吃饭时提的，当时有很多大人在场，父亲听了，很吃惊，以为我开玩笑。当他知道我真的这么想时，他很高兴。
第二次，没过了多久，在父亲的生日派对上，父亲的朋友、同事，很多人都在，父亲为了怕我反悔特地向大家宣布了这件事。在座的人听了后，都夸我听话孝顺，说我从小就是这么乖的，都说要让他们的儿女来向我学习学习。父亲非常高兴，说我这么做，是对父母最好最好的报答。当场父亲就请他的同事们、朋友们帮忙想想，找一下圈子里的合适人选。
我想找的人和父亲想的基本相同。我提出三个条件：第一个是要支持我的事业；第二个就是要本分，对整个家庭负责；第三，我对他的经济无所谓。我希望他比我大四五岁，能照顾我，我能依赖他。父亲觉得那个人最好来自农村，困难家庭出来的孩子更好，专业是非艺术类的，逻辑思维能力强些，像医生、教师、公务员都挺好的。父亲对城市孩子的教育很失望。我也这么认为，农村里出来的，求生欲很强，有上进心，比较谦卑。
现在的社会太复杂了，我的阅历又浅，父母看人一定比我有经验。在父亲的学校里、我自己的学校里，我都看到过很多谈恋爱失败的事。在我的同龄圈子里，像我一样没有男朋友的已经为数不多了，大部分都有，但分手的很多，没有结果的。我不希望父母因为我有这种事而伤心。我比较注重结果，没有结果的事，我会很理性地不去做，因为太浪费时间了。
像我对自己都有计划，先成家后立业，我毕业时是24岁，我希望有自己事业前能组织好家庭，越早越好。我父母通过出硬广告，以及在自己的交际圈中寻找人选，他们先在硬件上淘汰，最后选出三个人给我。我会和这三个人同时接触交往，我也不在意他们是不是同时和别的女孩交往。如果交往了三个月，我发现不好的话，会立刻停止；十个月，不好的话，也是立刻停止。我不希望浪费时间。
我也曾有过喜欢的人，自己欣赏的人，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是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自己想了想不可能的，就不会去付出。因为付出的话，都是有风险的，我会尽量选择做没有风险的事。现在读大学，也有一些男同学对我表示有好感，但我会很明白地告诉他，我们只能是朋友。如果他们没有通过父亲这一关，我是不会和他们深层次交往的。
我也知道轰轰烈烈的爱情，就像烟花，盛开的时候很夺目，但是剩下的是什么呢？一堆灰烬。我不要那种从100度一下子降到0度的爱情。我更注重婚姻。我觉得两个人的爱情是能在结婚后慢慢培养起来的，从1加1，往上加，就算加不到100度，也没关系，我喜欢细水长流的感觉。
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厉害的时候，连大腿骨都断过。五年小学读了三个学校，所以我现在大学班上的同学都比我年纪要小一些，我觉得我要比他们更成熟更理性一些。我现在身体好了。妈妈对我的要求没有爸爸来得高，她觉得像我这样的小姑娘，穿活泼一点的衣服，做些轻松的事就很好，没必要去做很辛苦的事。但是我和父亲的意见却是一致的。比方说，去父亲的学校，我一定会穿比较正规的衣服，黑色的套装，我觉得我的形象不仅仅是代表自己，还代表了父亲。
父亲去深圳八年，吃过很多苦。他回来后，做教育事业，做得很成功，我很崇拜、很尊敬他。我小时候很任性，但毕竟是小时候，不懂事。我们现在有分歧，一家人就会在饭桌上进行讨论，很民主的，三个人有三票，但经常是我和爸爸意见一致。比方说读初一那年暑假，我提出要参加社会实践。这么热的天，到大街上去摆摊，母亲当然不同意，父亲却支持我。他想办法，找了熟人，让我在杭四中附近冰雕展门口卖冰棍。父母亲都帮着我买去了两大箱呢。
读大学后，每年寒暑假，我都会主动打工。大街上请人做问卷调查，到影楼去做相册的设计，都是自己找上门去的。不过为别人打工学到的东西毕竟有限，我想我毕业后，要么进父亲的学校，继承他的事业；要么自己也开一个设计工作室，父亲会在业务上支持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