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研究背景与问题提出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随着经济全球化和信息技术的发展，产业集群成为国家和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方式。这种以“嵌入性”、“地理集聚”、“弹性专精”、“集体学习”为特征的集群，无论在美国硅谷、意大利东北部和中部地区（第三意大利）、德国巴登-符腾堡，都表现出极强的竞争力和旺盛的生命力。正如Porter（1990）所指出的，集群这种生产组织形式正在支配着当今世界的经济版图，它使得全球经济中持久性的竞争优势根植于本地化关系中。
经过20多年的发展，在我国沿海发达地区涌现出大量的产业集群，如浙江温州的低压电器产业集群、绍兴的纺织产业集群、海宁的皮革服装产业集群、湖州的木业产业集群及广东佛山的陶瓷产业集群、东莞的计算机零部件产业集群等。这些集群的产量和销售额占有国内或国际市场的很大比重，在行业中形成了较强的影响力，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发动机。以浙江省为例，全省共有年产值亿元以上的集群601个，总产值15826亿元，占全省工业总产值的比重约为64%，企业总数30.84万家，其中年销售收入500万元以上的规模企业19065家，从业人员800多万人。浙江产业集群的主要产品中，有纺织、服装、电气、通用设备、交通设备、金属制品、电子、皮革、工艺品等78个行业在全国市场占有率超过30%。可以说，集群经济在浙江工业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产业集群作为一个整体在推动区域甚至国家经济增长的过程中，一批长期保持高速增长的优势企业也逐渐浮出水面。同样以浙江省为例，经过20多年的发展，许多集群企业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如温州低压电器产业集群中的正泰集团和德力西集团，绍兴大唐袜业集群中的浙江袜业集团，宁波北仑模具集群中的车灯模具，台州缝纫机集群中的杰克集团、飞跃集团等。它们不仅成为集群中的龙头企业，还在国内甚至国际市场中有着较大的影响力。但与此同时，相同集群中也有不少企业无法适应环境和产业的变化，被市场竞争所淘汰。事实上，集群内部企业之间在绩效或竞争优势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集群中同时存在着高绩效的优势企业和一般绩效甚至是低绩效的企业。在我国经济进一步融入全球市场和当前产业结构调整的背景下，集群企业的发展进入了关键时期，集群企业的竞争优势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如何在新的环境中快速发展壮大形成持续的竞争优势成为许多集群企业面临的共同问题。
对产业集群现象的理论研究最早可追溯到马歇尔对产业区的论述，他对当时英国斯塔福德郡的陶器生产、贝德弗德郡的草帽生产、白金汉郡的椅子生产以及谢菲尔德的刀具生产中表现出来的某一产业大量相关小型企业在区域中的集中作了分析。马歇尔认为这些区域中企业的成功，除了自然条件和宫廷的奖掖外，获取外部规模经济是根本原因。具体来说，这些外部规模经济因素包括：专业劳动力的需求与供给、专业化配套产业的存在、需求与供给的集中和技术知识的本地外溢。然而马歇尔的这一思想由于缺少严格的数理表示方法，长期被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所忽视。直到20世纪70到80年代，在全球经济衰退的背景下，美国硅谷、意大利东北部地区、德国巴登-符腾堡地区经济的巨大成功，引起了学者们对产业集群现象的关注，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Enright，1998；Krugman，1991；Piore & Sabel，1984；Porter，1990；Saxenian，1994；Storper，1995）。
对集群的早期研究主要关注集群由高度的本地互动带来的成本和效率优势。如Piore和Sabel（1984）的新产业区理论、Porter（1990）的集群竞争优势理论。随着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知识成为企业获取竞争优势的关键战略资源（Grant，1996；Kogut & Zander，1996；Leonard & Sensiper，1998；Spender，1996），人们逐渐认识到集群不仅为其中的企业带来分工和专业化的灵活性与成本优势，同时也促进了知识的传播与创新（Lawson & Lorenz，1999；Martin & Sunley，2003；Maskell，2001；Maskell & Malmberg，1999；Porter，1990，1998）。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将关注的焦点从如弹性专精、外部经济这样的物质要素、生产优势（Krugman，1991；Piore & Sabel，1984；马歇尔，1964），转移到将集群视为一个由大量本地企业构成的动态知识共同体或知识传播网络（Boschma，2005；Boschma & Wal，2006；Pinch、Henry、Jenkins，etal.2003）。
马歇尔的“产业氛围”对产业集群中知识传播的研究有着重要的影响。
所谓区域中的“产业氛围”是指“……行业的秘密不再成为秘密；而似乎是公开的，孩子们不知不觉地也学到许多秘密。优良的工作受到正确的赏识，机械上以及制造方面和企业的一般组织上的发明和改良的成绩，得到迅速的研究：如果一个人有了一种新思想，就为别人所采纳，并与别人的意见整合起来，因此它就成为更新的思想之源泉……（马歇尔，1956）”。其后对集群知识传播的大量研究基本上都遵循这一思路。它们主要强调集群企业在整体上拥有的如地理邻近、关系邻近、制度邻近等区域层面共性因素为集群中的企业提供了知识传播平台（Amin & Wilkinson，1999；Maskell，2001；Scott，1998；Storper，1993），这一平台使得集群中企业间的知识传播是广泛（pervasive）而均匀的（even）。根据它们所关注邻近性因素的不同，这些研究可分为两类：地理邻近与非地理邻近。地理邻近类的研究认为集群企业在地理上的邻近性促进了企业之间的知识传播；而非地理邻近类的研究则强调集群企业间由于文化、制度、历史上的一致性对它们之间知识传播的促进作用。这类研究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是过分强调集群整体层面上的中观因素，将集群当作由原子型企业构成的“黑箱”，忽视了企业间的异质性及其对竞争优势的影响。
最近不少针对集群知识传播的实证研究发现，集群中的知识传播并非均匀一致（Boschma & Wal，2006）。实际上，集群中的知识传播是一个异质性的网络，企业在利用集群知识传播系统的能力上存在着显着的差异（Giuliani，2005）。笔者在对浙江宁波北仑模具集群和绍兴大唐袜业集群的调研过程中，发现即使是在那些比较成功的集群中，仍然存在着较强的知识黏滞现象。对集群企业相关人员的深度访谈发现，集群中同时并存着两类企业的观点：一些集群企业认为相关的技术知识获取相当容易，许多时候只要看一眼产品就能够得知它的生产工艺和生产方法；而另一些集群企业认为集群中优势企业的某些知识和技能难以模仿，对于集群中优势企业获得的竞争优势只能望洋兴叹。
显然，传统研究的假设和内容与集群本身的事实并不相符。只有深入地分析集群内部企业层面的特征，才能更好地了解集群内部知识传播的规律和机制，才能更全面和客观地认识集群知识传播与企业竞争优势的关系。
在上述现实和理论背景下，无论是集群企业的实践还是集群企业竞争优势的理论发展，都需要对集群知识传播的内在机制进行深入的研究。笔者认为以往研究存在的一个根本问题是单纯从社会、地理等外部视角来解释集群企业间的知识传播问题，而忽视了企业之间的知识交流与知识传播本质上是一个认知过程（cognitive process）。组织知识传播的研究表明，组织的知识学习是一个认知加工过程，组织的知识是逐渐积累的，它们吸收的新知识大都与其先验知识相关。组织所拥有的先验知识不仅影响其吸收知识的效率，同时也影响它对新知识未来潜力的判断，其吸收外部知识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已有的相关知识水平的一个函数。因此，一项“知识”是否为一个认知主体所理解，并不在于这一知识被外在划分为什么类型，而在于这一知识是否和认知主体的知识结构相匹配（Porac & Thomas，2002；Walsh，1995）。单纯从地理邻近或非地理邻近视角来理解知识在集群中的传播和创造是不全面的，而应该采取一个更为强调企业这一认知主体的认知学习过程的研究视角。本研究试图建立起一个基于认知视角的集群知识传播分析框架，以期整合地理邻近与非地理邻近的研究，从而更好地解释集群知识传播和企业竞争优势的形成机制。
基于此，本书以知识传播的认知邻近原则为切入点，从社会认知理论中引出图式概念来构建基于认知共同体的知识传播机制，提出了集群知识传播的认知分析框架，进而回答如下几个关键问题：集群中的知识传播机制是怎样的？集群中企业是如何在集群知识传播系统中获得知识资源？
集群知识传播如何影响企业的竞争优势？
第二节几个基本概念
任何研究都是建立在一些基本概念之上，只有对相关概念形成一致的理解才可能开展充分的讨论和比较，才可能使得研究成果在学术共同体中具有理论和实践的价值。集群企业知识传播与竞争优势的研究吸收和融合了经济学、管理学、区域科学以及认知科学等多学科的知识，然而不同学科在一些基本概念上存在着分析视角和内涵界定方面的差异。为了不致引起歧义，有必要对以下概念进行说明和界定。
一、集群企业
基于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的思考，本文以集群企业作为研究对象，而非一般意义上的集群。然而要明确界定集群企业，首先要明确集群的概念和内涵。王缉慈（2001）将集群定义为一组在地理上靠近的相互联系的企业和关联的机构，它们同处在一个特定的产业领域，由于具有共同性和互补性而联系在一起。Porter（1998）则认为，集群是某一特定领域内相互联系的企业和机构在地理上的集聚体，集群包括一系列对竞争起重要作用的、相互联系的产业和实体，如零部件，集群设备和服务的供应商，专用型基础设施的供应商等。Nassimbeni（1998）认为，集群是在技术及生产层次上彼此联系的大量企业共聚一处所形成的网络关系，在该网络中企业之间存在着广泛的互动和协调。Hiil和Brennan（2000）则认为，集群是一种竞争性企业集中的现象，那些在同一个产业中的企业通过频繁的交易建立了紧密的联系，从此运用相同的技术或分享专业化的劳动达到了超越其他地区相同产业的竞争优势。
综合上述观点可以发现，集群企业是一群特殊的企业，它们和一般企业相比具有三个特点（王缉慈等，2006）：（1）地理邻近性。集群企业最明显的特征是它们通常聚集在某个相近的地理空间，地理邻近为企业之间的互动合作创造了物质基础。（2）产业关联性。产业关联性是指集群中相关产业的企业围绕一个产业或专业化部门大量聚集。如硅谷中的企业主要从事信息技术、电子制造等行业，意大利的集群主要围绕着陶瓷、机械、皮具等相关产业，我国广东地区的专业镇也表现出一镇一品的模式，浙江等地的特色产业区也同样如此。（3）本地根植性。本地根植性是指集群企业之间具有较强的由生产经营活动带来的正式联系和由血缘与文化等带来的非正式联系。
二、认知视角
管理领域中的认知研究最早始于Simon1945年的名着《管理行为》，这本书与后来Cyert和March1963年出版的《公司的行为理论》、Weick1969年出版的《组织社会心理学》一起被称为管理认知研究的理论基础。随着社会认知理论在20世纪80年代后的蓬勃发展（Fiska & Taylor，1991），认知视角逐渐渗入管理研究领域，在战略与决策、组织学习、知识管理等方面的研究中纷纷出现认知转向，逐渐形成了管理研究的新视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