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有狭义的、广义的。狭义的,是专指建筑、造象(雕刻)、图画与工艺美术(包装饰品等)等。广义的,是于上列各种美术外,又包含文学、音乐、舞蹈等。西洋人着的美术史,用狭义;美学或美术学,用广义。现在所讲的也用广义。
美术的分类,各家不同。今用Fechner 与Grosse 等说,分作动静两类:静的是空间的关系,动的是时间的关系。静的美术,普通也用图象美术的名词作范围。他的托始,是一种装饰品。最早的在身体上;其次在用具上,就是图案;又其次乃有独立的图象,就是造象与绘画。由静的美术,过渡到动的美术,是舞蹈,可算是活的图象。在低级民族,舞蹈时候,都有唱歌与器乐;我们就不免联想到诗歌与音乐。舞蹈、诗歌、音乐,都是动的美术。
我们要考求这些美术的起原,从那里下手呢?照进化学的结论,人类是从他种动物进化的。我们一定要考究动物是否有创造美术的能力?我们知道,植物有美丽的花,可以引诱虫类,助他播种。我们知道,动物界有雌雄淘汰的公例:雄的动物,往往有特别美丽的毛羽,可以诱导雌的,才能传种。动物已有美感,是无可疑的。但是这些动物,果有自己制造美术的能力么?有些美学家,说美术的冲动,起于游戏的冲动。动物有游戏冲动,可以公认。但是说到美术上的创造力,却与游戏不同。动物果有创造力么?有多数能歌的鸟,如黄莺等,很可以比我们的音乐。
中国古书,如《吕氏春秋》等,还说“伶伦取竹制十二筒,听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云云,似乎音乐与歌鸟,很有关系。但他们是否是有意识的歌?无从证明。图象美术里面,造象绘画,是动物界绝对没有的。惟有造巢的能力,很可以与我们的建筑术竞胜。近来如I.Rennie 着的《Die Baukunst der Tiere》,如T.Harting 着的《Die Baukunst der Tiere》,如I.G.Wood着的《Homes without Hands》,如L.Büchner着的《Ausdem Geistesleben der Tiere》,如Gr.Romanes 着的《Animal Intelligence》,都对于动物造巢的技术,很多记述。就中最特别的,如蜜蜂的窠,造多数六角形小舍,合成圆穹形。蚁的垤,造成三十层到四十层的楼房,每层用十寸多长的支柱支起来,大厅的顶,于中央构成螺旋式,用十字式木材撑住。非洲的白蚁,有垤上构塔,高至五六迈当的;垤内分作堂、室、甬道等。美洲有一种海狸,在水滨造巢,两方入口都深入严冬不冻的水际;要巢旁的水,保持常度,掘一小池泄过量的水;并设有水门与沟渠。印度与南非都有一种织鸟,他们的巢是用木茎织成的。
有一种缝鸟,用植物的纤维,或偶然拾得人类所弃的线,缝大叶作巢;线的首尾都打一个结。在东印度与意大利,都有一种缝鸟,所用的线,是采了棉花,用喙纺成的。澳洲的叶鸟(造巢如叶)在住所以外,别设一个舞蹈厅,地基与各面,都用树枝交互织成,为免内面的不平坦,把那两端相交的叉形都向着外面。又搜集了许多陈列品,都是选那色彩鲜明的,如别的鸟类的毛羽,人用布帛的零片,闪光的小石与螺壳,或用树枝分架起来,或散布在入口的地面。这些都不能不认为一种的技术。但严格的考核起来,造巢的本能,恐还是生存上需要的条件。就是平齐、圆穹等等,虽很合美的形式,未必不是为便于出入回旋起见。
要是动物果有创造美术的能力,必能一代一代的进步,今既绝对不然,所以说到美术,不能不说是人类独占的了。
考求人类最早的美术,从两方面着手:一、是古代未开化民族所造的,是古物学的材料。二、是现代未开化民族所造的,是人类学的材料。人类学所得的材料,包括动、静两类。古物学是偏于静的,且往往有脱节处,不是借助人类学,不容易了解。所以考求美术的原始,要用现代未开化民族的作品作主要材料。
现代未开化的民族,除欧洲外,各洲都还有。在亚洲,有Andamanen群岛的Mincopie人,锡兰东部的Veddha人,与西伯利亚北部的Tchuktschen人。
在非洲,有Kalahari的Buschm nder人。在美洲,北有Arkisch的Eskimo人、Aleüten的土人;南有Feuerl nder群岛的土人、Brasilien民国的Botokuden人。在澳洲,有各地的土人。都是供给材料给我们的。
现在讲初民的美术,从静的美术起,先讲装饰。
从前达尔文遇着一个Feuerl nder人,送他一方红布,看他作什么用。他并不制衣服,把这布撕成细条儿,送给同族,作身上的装饰。后来遇着澳洲土人,试试他,也是这个样子。除了Eskimo人非衣服不能御寒外,其余初民,大抵看装饰比衣服要紧得多。
装饰可分固着的、活动的两种:固着的,是身上刻文及穿耳、镶唇等。活动的,是巾、带、环、镯等。活动的装饰里面,最简单的,是画身。这又与几种固着的装饰有关系,恐是最早的装饰。
除了Eskimo人非全身盖护不能御寒外,其余未开化民族,没有不画身的。
澳洲土人旅行时,携一个袋鼠皮的行囊,里面必有红、黄、白三种颜料。每日必要在面部、肩部、胸部点几点。最特别的,是Botokuden人:有时除面部、臂部、胫部外,全身涂成黑色,用红色画一条界线在边上。或自顶至踵,平分左右:一半画黑色,一半不画。其余各民族画身的习惯,大略如下。
画上去的颜色:是红、黄、白、黑四种,红、黄最多。
所画的花样:是点、直线、曲线、十字、交叉纹等,眼边多用白色画圆圈。
所画的部位:是在额、面、项、肩、背、胸,四肢等,或全身。
画的时期:除前述澳洲土人每日略画外,童子成丁祝典、舞蹈会、丧期,均特别注意,如文明人着礼服的样子。也有在死人身上画的。
现在妇女用脂粉,外国马戏的小丑抹脸,中国唱戏的讲究脸谱,怕都是野蛮人画身的习惯遗传下来的。
他们为画的容易脱去,所以又有瘢痕与雕纹两种。暗色的澳洲土人与Mincopie人,是专用瘢痕的。黄色的Buschm nner,古铜色的Eskimo,是专用雕纹的。
瘢痕是用火石、蚌壳或最古的刀类,在皮肤上或肉际割破。等他收口了,用一种灰白色颜料涂上去,有几处土人,要他瘢痕大一点,就从新创时起,时时把颜料填上去;或用一种植物的质渗进去。
瘢痕的式样:是点、直线、曲线、马蹄形、半月形等。
所在的地位:是面、胸、背、臂、股等。
时期:澳人自童子成丁的节日割起,随年岁加增。Mincopie人,自八岁起,十六岁或十八岁就完了。
雕纹是在雕过的部位,用一种研碎的颜料渗上去,也有用烟煤或火药的。
经一次发炎,等全愈了,就现出永不褪的深蓝色。
雕纹的花样,在Buschm nner还简单,不过刻几条短的直线。Eskimo人的就复杂了。有曲线,有交叉纹,或用多数平行线作扇面式,或作平行线与平列点,并在其间,作屈曲线,或多数正方形。
所雕的部位:是在面、肩、胸、腰、臂、胫等。
雕纹的流行,比瘢痕广而且久。《礼记·王制》篇:“东方曰夷,被发文身。南方曰蛮,雕题交趾。”《疏》说:“题,额也。谓以丹青雕题其额。”是当时东南两方的蛮人,都有雕文的习惯。
又《史记·吴太伯世家》:“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纹身断发。”应劭说:“常在水中,断其发,文其身,以象龙子,故不见伤害。”墨子说:“勾践剪发纹身以治其国。”庄子说:“宋人资章甫以适越,越人断发纹身,无所用之。”似乎自商季至周季,越人总是有雕文的。《水浒传》里的史进,身上绣成九条龙。是宋元时代还有用雕文的。听说日本人至今还有。
欧洲充水手的人,也有臂上雕纹的。我于一九〇八年,在德国Leipzig的年市场,见两个德国女子,用身上雕纹,售票纵观,我还藏着他们两人的摄影片。可见这种装饰,文明民族里面,也还不免呢。
Botokuden人没有瘢痕,也没有雕纹,却有一种性质相近的固着装饰,就是唇、耳上的木塞子。这就叫作Botopue,怕就是他们族名的缘起。他们小孩子七八岁,就在下唇与耳端穿一个扣状的孔,镶了软木的圆片。过多少时,渐渐儿扩大,直到直径四寸为止。就是有瘢痕或雕纹的民族,也有这一类的装饰:如Buschm nner的唇下镶木片,或象牙,或蛤壳,或石块;澳人鼻端穿小棍或环子;Eskimo人耳端挂环子。
耳环的装饰,一直到文明社会,也还不免。
从固定的装饰过渡到活动的,是发饰。各民族有剪去一部分的,有编成辫子,用象牙环、古铜环束起来的,有编成发束,用兔尾、鸟羽或金属扣作饰的,有用赭石和了油或用蜡涂上,堆成饼状的。现在满洲人的垂辫,全世界女子的梳髻,都是初民发饰的遗传。
头上活动的装饰,是头巾。凡是游猎民族,除Eskimo外,没有不裹头巾的。最简单的用Pandance的叶卷成。别种或用皮条;或用袋鼠毛、植物纤维编成,或用鸵鸟羽、鹰羽、七弦琴尾鸟羽、熊耳毛束成;或用新鲜的木料,刻作鸟羽形带起来;或用绳子穿黑的浆果与白的猴牙相间;或用草带缀一个鸵鸟蛋的壳又插上鸟羽;或用袋鼠牙两小串,分挂两额;或用麻缕编成网式的头巾,又从左耳至右耳,插上黄色或白色鹦鹉羽编成的扇。且有头上戴一只鹫鸟,或一只乌鸦的。各种民族的冠巾,与现今欧美妇女冠上的鸟羽或鸟的外廓,都是从初民的头巾演成的。
其次头饰:有木叶卷成的或海狗皮切成的带子;有用植物纤维织成的或兽毛织成的绳子。绳子上串的,是Mangrove树的子、红珊瑚、螺壳、玳瑁、鸟羽、兽骨、兽牙等;也有用人指骨的。满洲人所用的朝珠,与欧美妇女所用的头饰,都是这一类。
其次腰饰:也有带子,用树叶、兽皮制成的。或是绳子,用植物纤维或人发编成的。绳子上往往系有腰褂,有用树叶编成的;有用鸵鸟羽、或蝙蝠毛、或松鼠毛束成的;有用短丝一排的;有用羚羊皮碎条一排,并缀上珠子或卵壳的。
吾国周时有大带、素带等,唐以后,且有金带、银带、玉带等,现今军服也用革带,都起于初民的带子。又古人解说市字(即黻字),说人类先知蔽前,后知蔽后,似是起于羞耻的意识。但观未开化民族所用的硬褂,多用碎条,并没有遮蔽的作用。且澳洲男女合组的舞蹈会,未婚的女子有腰褂,已婚的不用。遇着一种不纯洁的会,妇人也系鸟羽编成的腰褂。有许多旅行家说此等饰物,实因平日裸体,恬不为怪,正借饰物为刺激,与羞耻的意识的说明恰相反。
至于四肢的装饰,是在臂上、胫上,系着与颈饰同样的带子或绳子。后来稍稍进化一点的民族,才带镯子。
上头所说的颈饰、腰饰等等,Eskimo 都是没有的。他们的装饰品,是衣服:有裘,有衣缝上缀着的皮条、兽牙、骨类、金类制成的珠子,古铜的小钟。男子有一种上衣,在后面特别加长,很像兽尾。
综观初民身上的装饰,他们最认为有价值的,就是光彩。所以Feuerl‐nder人见了玻片,就拿去作颈饰。Busehm nner得了铜铁的环,算是幸福。
他们没有工艺,得不到文明民族最光彩的装饰品。但是自然界有许多供给,如海滩上的螺壳,林木上的果实与枝茎,动物的毛羽与齿牙,他们也很满足了。
他们所用的颜色:第一是红。Goethe曾说,红色为最能激动感情,所以初民很喜欢他。就是中国人古代尚绯衣,清朝尊红顶,也是这个缘故。其次是黄,又其次是白、是黑,大约冷色是很少选用。只有Eskimo的唇钮,用绿色宝石,是很难得的。他们的选用颜色,与肤色很有关系。肤色黑暗的,喜用鲜明的色:所以澳人与Mincopie人用白色画身,澳人又用袋鼠白牙作颈饰。肤色鲜明的,喜用黑暗之色,所以Feuerl nder人用黑色画身,Buschm nner人用暗色珠子作饰品。
用鸟羽作饰品,不但取他的光彩与颜色,又取他的形式。因为他在静止的时候,仍有流动的感态。自原人时代,直到现在的文明社会,永远占着饰品的资格。其次螺壳,因为他的自然形式,很像用精细人工制成的,所以初民很喜欢他。但在文明社会,只作陈列品的加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