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漫长的史前时期后,中国历史便进入到了青铜时代。中国的青铜时代始于何时?经历了怎样的发展过程?又有哪些特点?诸如此类问题,经过近百年考古学、历史学等学科的探索,有些已基本解决,有些尚存在争议。在这一探索过程中,安阳殷墟的发现与研究,对于认识中国的青铜时代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有关中国的青铜时代与文化,我们首先从安阳殷墟的发现讲起。
第一节 殷墟的发现与意义
用文字记载历史在中国有久远的传统,几千年不曾中断。相比于晚近一些历史,有关夏、商、周三代及三代之前史事的文献记载确实要少一些,但加上传说性文字,仍然较为丰富。长期以来,人们对文献中所记述的三代及三代之前的历史,基本持肯定的态度,即便是“三皇五帝”这样带有传说性的记载,也常常被当作信史。
然而在20世纪初期,一些学者对此提出了怀疑,并一度成为一种蔚为大观的学术思潮。是信古还是疑古?解决这一问题的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考古。安阳殷墟的发掘既可看做是近代考古学在中国建立的一个标志,又是20世纪学术思潮走出信古与疑古的起始。
一、殷墟的发现与发掘
殷墟,又名殷虚,是商王朝后期都城遗址。位于河南安阳市西北郊的洹河南北两岸,以小屯村为中心,面积约30平方公里。据文献记载,自盘庚迁都于此至纣王(帝辛)亡国,整个商代后期以此为都,共经8代12王,前后达270余年。年代约公元前14世纪末至前11世纪。周灭殷后,曾封纣之子武庚于此,后因武庚叛乱被杀,殷民迁走,逐渐沦为废墟。殷都毕竟是一处宏伟的城市,因此在毁弃以后,地面必然有许多可见的遗迹,会存留相当长的时间,于是产生了“殷墟”这个名词。直到秦汉,人们仍然知道殷墟的所在。但岁月无情,殷墟终将湮没,连这个词也被后人淡忘了。尽管那里偶然还有古物出土,比如在北宋时编的图录《考古图》中收载的几件商代青铜器,但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近世殷墟一跃而成为举世瞩目之地,原因在于清末光绪二十五年(1899)甲骨文的发现与鉴定和随之而来的考古调查与发掘。
1899年,王懿荣首先在被称为“龙骨”的中药上发现契刻文字(甲骨文)。其后罗振玉等通过调查,弄清了甲骨文出土于今河南安阳市的小屯村,并在甲骨卜辞上发现了商王朝先公先王的名字,证明其为商代甲骨。王国维对甲骨卜辞中所见的王亥、王恒、上甲等商代诸先公进行考证,证实《史记》、《世本》所记载的商王朝世系是可信的;同时根据受祭的帝王有康祖丁、武祖乙、文祖丁(即康丁、武乙、文丁)之称,确定帝乙之世尚建都于此,从而确定《古本竹书纪年》所记载的自盘庚迁殷至纣之亡“更不徙都”之说符合历史事实。这一见解为大多数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所赞同。甲骨文的发现和研究,纠正了自唐代杜佑的《通典》、宋代吕大临的《考古图》起,出现的“安阳西北五里、洹水之滨为河亶甲城”的误传,证实《史记·项羽本纪》等文献所记载的“洹水南为殷墟”的说法是正确的。这样,以商代甲骨的发现为契机,商代后期的王都遗址——殷墟遂告发现,并开始了科学的考古发掘和研究。
1928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考古组,负责殷墟的发掘工作。
主持发掘的有李济、梁思永、董作宾等学者。自1928年10月至1937年6月,10年内共发掘了15次,取得了丰富的收获。这15次发掘,李济把它分为“安阳有计划发掘的初期”、“王陵的发现及系统发掘”、“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在小屯的最后三次田野发掘”这样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928年10月至1934年春,共进行9次发掘,主要收获有:在小屯东北揭露出商代夯土建筑基址;根据高楼庄后冈的地层叠压关系,弄清了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和商文化的年代关系;在高楼庄后冈发掘出1座有2条墓道的大墓,提供了寻找商代王陵的线索;经过进一步调查,认为侯家庄西北冈可能是王陵所在地。第二阶段为1934年秋至1935年秋,在侯家庄西北冈进行了3次发掘,在西北冈西区发掘大墓7座,方坑1个。7座大墓都是4条墓道的大型墓,包括着名的1001号、1004号墓。在东区发现大墓3座,大墓周围分布有1200多座小型墓和祭祀坑,小墓排列整齐,从布局看,当与大墓有密切关系。
这些大墓规模宏大,虽经多次盗掘,仍出有丰富精美的随葬品,因而断定这里即是商代王陵所在地。第三阶段为1936年春至1937年6月,继续在小屯村东北发掘3次,主要为寻找商代建筑基址,弄清分布与组合关系。共发现建筑基址34座,包括宫殿和宗庙遗址。发掘的127号坑中,出土刻字甲骨1.7万多片,其中绝大部分为卜甲。上述15次发掘,丰富了商代历史和文化的研究资料,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重视。
1950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成立,恢复了殷墟的工作,随之发掘了着名的武官村大墓。从那时至今,殷墟发掘连续不断,成为全国考古调查、发掘持续时间最长的遗址之一。1973年在小屯南地一次发掘出4829片有字甲骨和一批无字卜骨。1976年发掘了着名的妇好墓,并在武官村大墓南侧,发掘出一批祭祀坑。
1969-1977年,在殷墟西区发掘出900多座平民墓。1978年春,在殷墟王陵区1217号大墓东墓道之北,发掘甲字形大墓1座,这是这一带新发现的殷墟早期墓葬之一。其后,又发掘了相传曾出司母戊鼎的大墓,并发现不少人殉头骨。1989年,在小屯北侧发掘出一处大型宫殿基址,3排房址呈凹字形连成一体,面积约5000平方米。1991年,在花园庄东地发掘了一个编号为H3的甲骨坑,出土甲骨1583片,其中刻辞甲骨689片。1997年,中美考古界合作,开始对洹河流域进行系统的考古调查。殷墟的考古调查、考古发掘目前仍在进行中。
通过80年的发掘与研究,殷墟遗址的范围布局基本弄清,文化分期的体系也已建立,商代晚期王都的面貌逐渐从历史的迷雾中显现出来,成果大大超过前人的预期。然而,工作并没有结束,殷墟仍然有许许多多的奥秘没有揭开,商朝历史的谜团还没有穷尽,有待后人去进一步探求。
1999年冬,在大司空村以北的董王度村一带,又发现了一座商代城址,被称为洹北商城。洹北商城设计非常规整,其平面接近方形,面积有4.7平方公里。中部偏南有排列整齐的建筑基址,是宫殿一类的遗迹。城址只有西南一角与殷墟范围搭界,而其年代比殷墟稍早。李学勤认为,根据已有材料,殷墟的主体内涵,结合甲骨文的研究,应只早到武丁时期,那么洹北商域是否盘庚所迁的殷呢?如果真是这样,武丁为什么要舍弃已兴建的城址,另到洹南开辟新的都邑呢?这一系列疑问,如发掘者所说,只有留待未来的发掘来回答了。无论如何,这涉及对殷墟的根本理解。
二、殷墟发现与发掘的意义
如果说在殷墟发掘发轫时还有学者低估商代文明的程度,那么这种看法很快便被随后考古发掘的成果所否定。在殷墟,经考古发现所揭示的设施完备的都城遗址、规模庞大的王陵区、量多而精美的青铜器和玉器、已经基本成熟的文字体系,都昭示着商代已有高度发达的文明。
洹河南岸的小屯村东北地为商代宫殿、宗庙区。已发掘夯土建筑基址数十座,其中最大的基址南北长85米、东西宽14.5米。基址附近大多有与祭祀有关的遗迹发现。侯家庄西北冈是晚商都城的王陵区,这里发现了具有4条墓道的商王陵8座,还发现有2条墓道的王室重要成员墓葬9座,墓葬规模之大前所未有。这些墓葬的文化内涵,从未被盗掘的大型竖穴土坑墓——殷墟妇好墓就可窥见一斑。
妇好墓墓室面积仅有22.4平方米,但是墓中发现殉人16个、殉狗6只,出土随葬品总计1928件,其中青铜礼器200余件、玉器750多件。在中国早期王朝都城遗址中,殷墟是属于同时发现并发掘了“阴阳”两界的宫殿、宗庙建筑遗址区与王陵区的唯一一座都城遗址。
殷墟发现的铸铜作坊遗址,应为中央政府所属的“官手工业”遗址。这些铸铜作坊已有比较明确的冶炼与铸造的专业分工。规模庞大的冶铸遗址、铸造大型青铜礼器的大型陶范与大型熔炉,说明了当时青铜冶铸技术的高超。殷墟出土的青铜器类别多样,其中的大型青铜礼器有鼎、鬲、甗、簋、觚、爵、斝、盉、尊、卣、壶、方彝等,重要青铜兵器有钺、戈、矛、刀、镞、胄等,这些青铜器体现了中国古代青铜文明特点。
100多年来,殷墟出土的刻辞甲骨文约15万片,其中考古发掘出土的约有3.5万片,目前已释读出甲骨文字2000个左右。甲骨文是商王室用于占卜记事而刻于龟甲和兽骨上的文字,它是迄今为止中国已发现的古代文字中时代最早、体系完整的文字。以殷墟出土甲骨为研究对象的甲骨学,已成为中国乃至世界学术界的“显学”。王国维、郭沫若等利用殷墟甲骨文资料进行的中国古代历史研究,开创了中国的“新史学”。尤其是“二重证据法”的创立,使中国的史学研究从“疑古”走向了“释古”和“考古”。
从殷墟所代表的商代晚期文明发展的高度,可以推知当时中国文明已经经历了相当长久的演进历程。这促进学者们努力去寻找比殷墟更早的商代遗址及夏代遗址。文献曾记载,在盘庚迁殷前,商朝迁都多次。20世纪50年代发现了郑州商城,80年代又发现偃师商城。它们都是早于殷墟的商代遗址。而20世纪50年代以来发现的二里头文化遗址,为从考古学上寻找夏文化带来了希望。众多的发现,使人们看到商代文明的源流和规模。所有这些工作,应该说都是以殷墟的发现与发掘为其起点的。
殷墟遗址是中国考古学与中国考古学家的摇篮。这里的田野考古从考古学理论、方法与实践诸方面,为构建中国考古学奠定了基础。通过殷墟考古发掘不仅确定了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与商文化的文化谱系与年代学框架,而且成为之后探索中国史前考古、夏商考古与周秦汉唐考古的学术支撑点。与此同时,它还造就了李济、梁思永、董作宾、尹达、吴金鼎、夏鼐、高去寻、石璋如、郭宝钧、胡厚宣等一批着名考古学家,正是他们的贡献奠定了近代与当代中国考古学的基础。
三、殷墟青铜器
殷墟出土青铜器的历史可上溯到很久以前,其青铜器被载入史籍的时间从宋代已开始,比如北宋吕大临的《考古图》中收载有几件商代的青铜器。其后,历代许多书籍也载有不少殷代青铜器的图像。随着1899年甲骨文的发现和1928年殷墟遗址的发掘,在之后数十年的时间里,中国考古工作者对殷墟进行了数百次的考古调查与发掘,出土大量的殷商青铜器。这些经科学发掘出土的商代青铜器,是研究中国青铜文化的极为珍贵的资料。
殷墟青铜器的类别较多,大致分为礼器、乐器、工具、生活用具、武器、装饰品与艺术品、车马器以及杂器等8个类别。礼器的数量仅次于武器,绝大多数出土于墓葬,遗址内极少见。按实际用途,又可分炊器、食器、酒器、水器、盛贮器和挹酒器6种。有少数用途不明,如箕形器,但与礼器同出,亦可归入礼器类。炊器有鼎、鬲、甗、甑等;食器有簋、豆、匕等;酒器有觚、爵、尊、卣、觯、斝、角、觥、方彝、盉、壶、瓿、罍、缶等;水器有盂、盘等;盛贮器有罐等;揖酒器有斗、勺等。乐器仅发现铜铙(也称铎或执钟),其中有5、4、3件成编的,均出自墓葬内。形制多数近似,扁圆体,口缘内凹,下端有中空的柄,可安木把。成编的铙,大小依次递减。妇好墓出土的5件铙,形制较小,表面饰回字形凸弦纹,有的已锈蚀不清。工具和生活用具多数出自墓葬,少数出土于车马坑和祭祀坑,居住遗址内极少见。工具有刀、削、斧、凿、刻刀、锥、锯、钻、鱼钩以及铲等。它们的用途不尽相同,多数应是手工业工具,有的可能是随身携带作护身用的武器,个别是渔具,农业工具仅有铲一种。生活用具较少,主要有镜、箸、笄等。武器是青铜器中数量最多的一类。大部分出自墓葬,居址中也有少量的发现。
按它们的功能,既有攻击型的戈、矛、钺、大刀、镞等,也有防御型的胄等。戈是殷墟墓葬中最常见的随葬品之一,出土时少则1件,多则数十件或上百件,如妇好墓就出土有90余件,侯家庄1004号墓葬出土800余件。装饰品与艺术品数量不多。有些装饰品往往也是精致的艺术品,而某些艺术品多用于陈设,两者不能截然分开。主要器形有铜人面具、铜牛头面具、铜牛、铜尺形器、铜虎以及用于镶嵌的铜珠、铜眉、铜角等。另外还有车马器,如衡木饰、弓形器、辖、辕饰、铜泡等。杂器有铃以及不知具体用途的多钩形器、器底形器、管状器、小铜钩、钻形器、棒锤形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