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雨,一直静静地下,整整一个夜晚,雨声起起伏伏。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不见了雨声,太阳的红光,照在了墙外那棵石榴树上。地上星星点点的水洼里,有几片昨晚被雨打落的叶子,树上有鸟在欢闹着,黄黄绿绿的叶子在微风中闪闪发光。这种秋雨过后的景致,半是灿烂,半是惨淡,比六月里火红的石榴花开还要耐看。
可是,石榴树算不上秋天里真正的代表,它们描摹不出秋的色彩和况味。虽然,秋天是它们成熟的黄金季节。
似乎,现在已经很难找得到真正属于秋的意象,很难再见到那些曾经的风景。它们,不是老在了记忆里,就是只可以寄希望于遥望的虚无里。
梧桐树已经很少见了。即使有,仿佛也只能在回忆里,即使有,你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种叫作泡桐的树木。就是这种树木,满是阔大肥硕的叶子,春天绽放绯红如云而且香甜发腻的花朵,完全没有古诗句里吟咏的中国梧桐的味道。
想到这种梧桐,忽然记起,自己不久前真的就见到了它们。
那是在一个安静的校园里,在校园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而且,它们不是一棵,而是一排。高高大大的枝干,青青瘦瘦的叶子,因为没人修剪,它们几乎长成了一丛。我知道,这就是纯纯正正的中国梧桐,是传统意义上中国文人们最喜欢咏叹的对象。
只是,那天天气依然很好,它们在阳光里静静地晒着,墨绿的叶子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挨着,却绝不显示一种婆婆娑娑或者恣肆张扬。
不知道,槐树算不算北国秋天里的一道风景,只记得郁达夫的文字里有一些让人难忘的文字。那些清晨落下的碎叶,那一道道清扫过后留在地上的隐隐约约的条痕,无一不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落寞然而新鲜的情怀。
这种惹人喜爱的树木,应该是我国的家槐。春夏之交,细细碎碎的叶间会绽开一种黄白相间被称为“槐米”的花朵,它们毫不起眼,你几乎闻不到它的香。
当然,这种树也很少见到了。记得多年前老家的院子里,曾经有过一棵,现在,就在我居住的校园里,也还有一棵。
杨树和柳树,它们只能算是春天的使者,秋天来到的时候,你会看到它们,却不一定会真的想到它们。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马致远的文字,是在写秋天里的某种风景。那一棵在西风里瑟瑟飘摇着的老树,会是一棵什么树?那伫立在瘦马旁的主人,他是要远走天涯,还是一路风尘,刚刚来到故乡的那棵老树下?
午后,阳光下还是有些热。那只猫慵懒地躺在了地上,谁都不理,赶都不走。肆无忌惮而且无忧无虑,只知道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野外,辽远空阔的土地不再寂寞单调,刚播下不久的种子,向着天空探出了针尖般的嫩芽。它们在等待着又一个季节的到来,它们会在大雪飘飞的日子里,酝酿着一个关于春天的梦想。
稀稀落落的树下,在一片渐渐老去的草丛里,依然开放着一种不知名的小花,蓝瓣白蕊,恰好与湛蓝的天空辉映着,别有一种异样的味道。
夜晚再次降临,半残的月分外明亮。可是似乎看不到多少皎洁的光,黑色依旧是夜的主角。
邻家的孩子过来了,问:“怎么今天的月亮这个样子?”一脸的认真和天真。
我忽然愕然,抬头看看天,说:“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前几天不是圆的吗?”他不解,满脸的疑惑。
我笑笑,说:“过几天就圆了。”
孩子太小,还不知道月亮圆圆缺缺的道理,我也只能这样简简单单地解释。古往今来,咏月的文字不知流传了多少,却不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一句疑问表达得率真而且诗意。
秋月应该是这个季节里少不了的寄托或者点缀,无论它是圆满如盘,还是残缺如钩,当它干干净净地挂在那里的时候,谁看着都会怦然心动。
没有去过真正的北国,也没有去过真正的江南。一年又一年,只在这个河之南江之北的所谓的北国,体味着故乡之秋的色彩和情调。
这里的秋天,来得不会太快,去得不会太早,一天一天,悠悠然地来了,又悠悠然地去了。就如那些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慢慢地黄了,又一片一片轻轻落下来。直到有一天,你踏着满地的落叶,在凛冽的西风里赶路的时候,你会说,秋天真的来了;或者,有一天,头顶上忽然飘来了大片的雪花,你会说,哦,秋天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那只猫一直陪在身边。不是在你身上蹭,就是趴在你的胳膊上,看着那只舞动的笔,瞪大了疑惑的眼睛。等到我快要结束的时候,它却在一旁睡着了。
今夜,它没有出去。也许,外面真的有些凉了。
015 夜色如潮
照例,又是一个周末。夜色如潮。
是的,黄昏过后,夜色便如潮水般袭来。潮水般的秋夜,驱赶了一切,也笼罩了一切。在暗夜的掩护下,世界忽然很安静,即使会有某种声音突然响起,很快就消弭于一种莫名的空寂里。
秋虫也忽然不见了,不知是从何时起,它们和那些曾经的浅吟低唱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凉如水的秋夜一起陪伴着你的,除了那墙上的钟,还有你自己的心跳。
夜色很浓,白天里的那些云没有散去,现在又遮住了漫天灿烂的星光,于是你的面前就仿佛只有一片黑,或者说,你连所谓的黑都看不见,因为你找不到别的颜色可以参照。走进夜色里,你甚至看不到你自己,可是,你却因此更加清晰地找到了自己。此时此地,你是模糊的,又是非常敏感的。
夜色里的一切,大都隐去了真实的情状,只留下一团混沌的暗影,或浓或淡,或大或小,全都寂然不动。即使有风吹来,因为没有了光的烘托和掩映,也就没有了婆婆娑娑的摇动和斑斑驳驳的影子。
风有时很轻,仿佛也被这无边的夜色笼住了,看不清它来的方向,也看不清它停留的地方。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凉凉的风,这静夜就仿佛真的凝住了,凝在了一团浓浓的黑的暗夜里。是风的流动和吹拂,又使得这一块黑色的墨渐渐洇染开去,让人感到几丝轻松和自在。
这样的夜晚,你可以随夜的沉静而一起沉静,然后在这种宁静里陷入沉思默想。或者,在这些黑色的掩护里,放飞你心灵的翅膀,挣脱这一片暗夜的羁绊,一直把思想的触角延伸到你看不到的地方。
这样,今晚,只有一种色彩,那就是黑,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夜的静。在这样的一个静夜里,没有了白昼的斑斓和嘈杂,也没有了白昼的忙碌和欲望。
此时此刻,你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这,是夜的局限,也是夜的妙处和自由。
夜如何其?夜未央。今夜,夜色如水,你却不再孤独或者寂寞。在夜的大幕里,你是你自己的主角。
016 茧
每个人都会渴望自由精致的生活,那种美好与感动我们已期盼许久,可是我们却难以真正得到和把握。正如我们身外的环境日益恶化已威胁我们的生存,我们的内心也在经受着这样或那样的污染和诱惑,它是如此浮躁,难以回到应该的安宁。生活正张开一张张大网把人罩住,我们的生命因此失去了原本的厚重恣肆鲜活,我们更多的是受制于这样的命令或那样的程序,还有,我们自身的习惯。
“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我们还有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还能够有这样的雅趣吗?
“约客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还记得曾经的闲适吗?
就像今晚,一把紫砂壶,几只青花碗,于茶香里独品寂寞的清淡与自在。
就像那夜,秋虫振振,声声在耳,虽难以成眠却能够享用冷雨打窗的意境。
就像冬日的正午,一卷书,一圈椅,就让人感恩阳光的灿烂和温暖。
就像那一次次的对话与交流,一支曲子,几多默契,至今让人无法忘记。
或许,不知何时起,我们没有了灵肉合一的快感,我们正在成为自我的奴隶。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却不肯驻足,找寻一下我在哪里。或许,我们的困惑在于,原本的简单已演化为当下的复杂;我们的悲哀在于,生命的本质不过是一个个偶然发生的过程,我们却一次次追问它最终的结局。
我们都是一只茧,虽拼力把各种美丽的丝在自身上缠绕却无力挣脱,我们失去了化茧成蝶的勇气,只能够在其中郁闷烦躁伤心失意。不是积极面对,而是消极逃避;不是顺其自然,而是得过且过。我们没有了生活的生机和理想的执着,也没有了眼前的美好与追求的快乐。
陶渊明的菊,李太白的酒,苏东坡的赤壁,杜子美的茅屋。可是,我们的心中能有些什么呢?
017 十月
十月,不是一个季节。十月,是一年光阴里的十二分之一。十月,只不过是某个季节里的一段日子。
似乎,十月依然是喧哗的。车流和人流,仿佛依然忙碌如昨;高楼和烟囱,正在更拥挤也更挺拔。那一轮太阳,依旧是东升西落,一如古老寺院里的晨钟暮鼓。那一弯明月,慢慢地圆了,又慢慢地缺了,一如尘世间里的离散悲欢。
每一个日子,仿佛在一条河里游走着。一切,仿佛一分都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
可是,十月的日子里,却又变得如此的纯净而且灿烂,一如那一片蓝天,深邃而且安宁,没有一丝一毫的打扰或者牵绊。
即使,会有几朵云,也不过是某种装饰或者渲染。
雨,仿佛很久没有了,至多,是在你偶尔早起的时候,会在那些依然青绿的草上看到星星点点的露珠,然后又会有升起的太阳蒸发掉这区区可怜的润泽和潮湿。
阳光仿佛更加安静,阳光的色彩以及温度,和蓝色的天空绝不相互沾染。就在它们的包围里,每一个人仿佛一条鱼,安详或者活跃,喧闹或者深沉,完全出自于你的心境或者某种选择。
没有谁会强迫你,在这样的季节里,你只能被十月的风景感染着,是你自己感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