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和萧红离开哈尔滨一周以后,罗烽便遭逮捕,经多方营救,10个月以后才被保释出狱。
1934年6月15日,二萧经过了日本海上侦缉队的严密盘查,终于抵达青岛。两个来自沦陷区的青年,怀着激动的心,火一样的爱,踏上了祖国的海岸,投向了祖国的怀抱。
新婚不久的舒群夫妇在码头上迎接远道而来的朋友。他们住进青岛市南区观象一路一号的一栋二层建筑,萧军、萧红伉俪住在楼上,舒群夫妇住在楼下。
在青岛的日子里,萧红过上了一生中少有的安适生活。这一时期,萧军担任了《青岛晨报》的编辑,萧红一边写作,一边操持家务。闲暇时,他们和朋友一起外出游赏,大学山、栈桥、海滨公园、中山公园、水族馆、海水浴场……在这座美丽祥和的滨海小城,他们尽情享受着青春。
夜晚,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们相伴在灯光下,或读书,或研讨文章,在互相争论与砥砺中共同进步。
萧红曾在《国际协报》的副刊上发表过《麦场》和《菜圃》两篇小说,此时,她继续写作《麦场》的续篇。萧军也继续写作在哈尔滨时就已动笔的《八月的乡村》。由于生活既无忧无虑,又严谨规律,萧红和萧军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良好写作状态。
由于同在《青岛晨报》担任编辑工作,萧军结识了作家张梅林。梅林与二萧年龄相仿,又同样以文学为事业,正在努力写作,因而不久便与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三人之间常以“三郎”、“悄吟”、“阿张”相称呼,平常总是一道去市场买菜,做俄式的大菜汤吃。萧红会用有柄的平底小锅烙油饼,让萧军和梅林都吃得非常满足。
9月9日,萧红完成了长篇小说《麦场》(后定名为《生死场》)的写作,10月22日,萧军的《八月的乡村》也宣告脱稿。
写作的顺利让二萧感到欣慰,但书稿的出版问题却也让他们担忧,由于含有反满抗日的内容,两人的作品不可能在东北发表,而他们初来青岛,既无文名,与当地文坛也没有联系,该怎样在关内立足,成为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1934年10月初,二萧以“萧军”的名义给鲁迅先生写了第一封信,信中谈及在诗人徐玉诺的介绍下阅读《野草》的感受,以及二萧在写作中的困惑:不知现在的时代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作品。最后介绍了萧红已完成的小说《麦场》,表达了希望得到鲁迅先生指教的愿望。
(这是萧军第一次使用这一笔名,从此,他便带着这个名字在文坛上纵横驰骋。这一笔名既反映了萧军最初的军人身份,也暗含了他对东北家乡的情结,因为古时辽国人萧姓居多。)
这封信辗转到达鲁迅案头的日子是10月9日,这一天,鲁迅的日记中记载着:“得萧军信,即复。”
萧军和萧红在寄信时,并不敢抱以太大希望。毕竟鲁迅是著名的大文豪,而二萧还只是仅在东北发表过少量作品的无名青年。何况时局混乱,鲁迅能否收到信,回信能否成功寄到他们手里,都是没有保障的。
令二萧受宠若惊以致欣喜若狂的是,时隔不久,他们就收到了鲁迅先生的回信,信寄到了《青岛晨报》的负责人孙乐文所经营的荒岛书店内。萧军和萧红把信一读再读,又和朋友们一起一读再读,所有人都沉浸在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快乐之中。
多年以后,萧军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依然激动不已:我们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处境,那样的思想和心情的状况中而得到了先生的复信,如果形象一点说,就如久久生活于凄风苦雨、阴云漠漠的季节中,忽然从腾腾滚滚的阴云缝隙中间,闪现出一缕金色的阳光,这是希望,这是生命的源泉!又如航行在茫茫无际夜海上的一叶孤舟,既看不到正确的航向,也没有可以安全停泊的地方……鲁迅先生这封信犹如从什么远远的方向照射过来的一线灯塔上的灯光,它使我们辨清了应该前进的航向,也增添了我们继续奋勇向前划行的新的力量!
在回信中,鲁迅对二萧在信中提及的事项进行了一一答复,原文如下:萧军先生:
给我的信是收到的。徐玉诺的名字我很熟,但好像没有见过他,因为他是作诗的,我却不留心诗,所以未必会见面。现在久不见他的作品,不知道哪里去了?
来信的两个问题的答复——
一、不必问现在要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现在需要的是斗争的文学,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斗争的。就是写咖啡馆跳舞场罢,少爷们和革命者的作品,也绝不会一样。
二、我可以看一看的,但恐怕没工夫和本领来批评。稿可寄“上海 北四川路底 内山书店转 周豫才收”,最好是挂号,以免遗失。
我的那一本《野草》,技术并不算坏,但心情太颓唐了,因为那是我碰了许多钉子之后写出来的。我希望你脱离这种颓唐心情的影响。
专此布复,即颂
时绥
迅上
十月九夜
回信中坦诚、真挚、亲和的态度,即便是在八十年后的今天读来,依旧能给人莫大的感动。对于这两个素昧平生的青年,鲁迅不仅向他们敞开心扉,诉说为文心得,更毫无芥蒂地把自己的通讯地址告诉他们,并嘱咐他们要寄挂号信,以免遗失。在这封简短的信里,鲁迅对后辈学子发自内心的关怀已然展露无遗。
这封回信,是鲁迅与萧军、萧红之间友谊的开始,亦成为二萧文学生涯中最关键、最重要的转折。收到信后,他们立即把《生死场》的手抄稿和此前已出版的《跋涉》合集一起寄给鲁迅,并随信附上了两人告别哈尔滨时所拍的一张合影。
这张合影,或许是萧红和萧军最美丽的留念。照片中的两个年轻人,穿着时尚,面容清澈,目光天真,尤其萧红眉宇之间的那股专注、坚毅和敏锐的神情让人久久难忘。
无论是书稿还是照片,都无疑让二萧给鲁迅先生留下了更好的印象。
青岛宁静舒适的生活让二萧身心舒展,写作也渐入佳境,他们都希望在这美丽的山岛上继续工作和生活,然而还不到半年,他们又面临着流亡的命运。
1934年中秋节,去岳母家过节的舒群和妻子、妻兄一起被捕。不久,萧军供职的《青岛晨报》被迫停刊。10月下旬的一个风雨之夜,孙乐文约萧军秘密相会,他告诉萧军,自己翌日就要离开青岛去外地避险。说罢,将40元钱交给萧军,叮嘱他也一定要尽快转移。
当时,山东境内的地下党组织纷纷遭到重创,由于《青岛晨报》和荒岛书店都是地下党的外围组织,萧军和萧红的处境已然十分危险。
1934年11月1日,为了躲避追捕,二萧和张梅林一起,离开了青岛这座宜人的港湾,又坐上日本货轮“大连丸”号,向上海驶去。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流浪——流浪——流浪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