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国如今成了人们谈论得最多的国家,并且通常都会以一种睿智且英勇的形象在他们口中出现。我们总是称自己会伸出友爱之手,如兄弟般将仁爱之心传递到大洋彼岸素不相识的人类同胞那里,为自己国家充满活力的生活及思想能够给世界带来影响而感到自豪无比。当然,英国完全可以沉醉在那些古老的祝福中,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快乐母亲,带领着许多个孩子。不过,我认为要是武力的手段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减少的话,那这个欢乐的大家庭就不会产生排挤或让原本在其他地方玩耍的孩子滚到角落里去,并且还称是因为上天深沉的愿景之名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当我们在为大英帝国遍布世界的脚印,推陈出新、自强不息而感到沾沾自喜之时,不时也应该将思绪明智地转回到自己的国家,反求诸己。在漫长的历史与传统的长河中徜徉,感受一下被我们传承至今的岛国民族的真正内涵。在这片岛国土地中遍布着无数古老而美丽的珍宝,它们通常隐藏在偏僻的村落、茂密的森林、遥远的峡谷与山川的缝隙中,可是它们却被许多像我们一样的城市居民无情地漠视掉了。假如人们愿意探寻一下英格兰的寂静之处,城堡的废墟、僻静的修道院、古老的房屋以及被鸟儿筑巢的教堂,他们就能体会到曾经人们在这里过着的生活是多么的平和安逸,世代相传,经久不变。当时,城镇还没有被铁路连接,地位低微的劳动者还无法阅读报刊,因为他们还不识字,不过,居民们的生活却是充实多彩的。
我们也许不应该过分去缅怀,因为当人的思想都沉溺在一种浪漫的烟雾中时,就会忘却现实中所有的苦难,然后只能用悲伤与沉默面对着人性的弱点,仿佛这些破坏力极强的罪恶都是最近才出现的;似乎人们在曾经平和的岁月中,一直都在进行着有益的劳作,过着恬淡的生活。实际上,相比起来,如今民众的生活水平要体面、合理并舒适得多,更多人愿意去对那些误入歧途的人给予帮助或拯救,但他们却发现自己已被岁月无情地碾过。
不过,曾经的生活的确存在着其自身的美感与宁静,最起码没有那么多的喧哗与不安,也没有那么多无聊与空洞的声音。他们大多数都保持着一种泰然自若的生活态度,顺其自然,少了许多的刻意。他们没有太广的活动范围,反而却更为专注。不用怀疑,山川环绕的壮美、庄严会给他们带来更为强烈的感受。倘若长年漫游在远方,当看到美丽的教堂与领主的居所,哪怕只是村舍与谷仓,看到他们房子屋顶上的瓷砖,堆砌的山形墙,直立着的竖框与枕木,都要比那用敞篷货车拖来稻草、石板与金黄的砖瓦,再将铁质的褶形谷仓建立在高墙堆积的牛棚一角,要更使人感受到过往的人们对质朴、庄严生活的热爱。
这便是我在前不久沿着温德拉什两岸苍翠的峡谷漫步时看到的景象。温德拉什河就如它的名字所蕴含的那样,轻快而柔美,清澈的小池遍布四处,弯道急速流转,堰堤上泛起层层泡沫,旁边还有长长的水草摇曳着,水流经过平坦的草地,从贫瘠的山腰缓缓淌过。
举目远望,可以看到田野那边一片宽敞的草坪上坐落着一座很小的钟塔教堂,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向那里。走近后发现一座体积不大却有着悠久历史的圣坛,石工技术看上去很是粗糙;还有一个小型的信众席以一个有趣的角度被钉着,那是都铎时期的产物。一座温馨的圣堂位于教堂的里面,乔治王时期的长凳,有着悠久历史的笔画早已斑驳不堪,还有一个詹姆士一世的讲坛和用两根粗糙的橡木组成的罂粟色装饰,看上去风韵犹存。当得知圣坛是由罗马马赛克拼贴而成,紧紧贴住墙壁的外缘,连那些墙壁也都是一些古罗马庄园的残留品,而后世人在它被遗弃后将其改造成为最简朴的诺曼式教堂时,顿时有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段时空的场景以一幅全景画的模式全部呈现在眼前。毋庸置疑,这里肯定是罗马人过去居住的地方,并且历经数代人:这里也许不曾设防,这里居住的罗马家庭也是富足的,这些林立着的回廊与柱廊,浴室与礼堂,都证明了他们曾在这片殖民地上过着宁静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神秘之中!在罗马军团撤离之后,这样美丽的村庄就慢慢地坍塌在树丛与金雀花之间,最终成为一片废墟,直到如今才得以重见天日。紧接着,大英帝国逐渐崛起,基督信徒传播着他们的信仰,树丛中那片古老的废墟终于被重建成为一座小型教堂。但是建造者是谁,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应该也是发生在多少个世纪之前了。
继续向前,我们来到了一片牧场,一些奇形怪状的小池塘坐落在泥炭草地下面,一座小小的村落中,有教堂与山形墙的庄园坐落在里面。教堂中竖立着许多纪念碑、武士与骑士的雕塑,旁边穿着女装僵硬地躺着的是他们的妻子,脸上闪着红润的光泽,双手放在头上平静地望着教堂。还有一些黄铜雕塑放置在人行道上,紧接着则是更为浮华的纪念碑,小天使的雕塑仿佛在哭泣一般;还有很多像是在浮动的多音节字母刻印在碑上,没人会去关注记载的内容,不过人们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种对于过往美德消逝而产生的感伤是天经地义的。
显然,这里一些著名家族的历史被掩盖了起来,其中一个叫作菲蒂普莱斯。回去之后,我仔细搜寻了一下关于这个家族的资料,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便显露出来。菲蒂普莱斯家族拥有悠久的历史,在继承与联姻下,逐渐发展成为财富与权势并存的家族。他们的土地曾经遍布十六个郡,其中一个家族的首领还与葡萄牙国的一位公主布拉干萨成了婚。不过,尽管这个家族的影响力极大,但他们却没有任何人成为政治家、法官、主教或者将军之类的职业。他们有着极其繁荣与壮大的记载,却没有任何公共服务的记录。俗话说盛极必衰,这个家族也渐渐走向了衰落。一开始消失的是男爵爵位,家族的姓氏只流传于母系,之后许多雄伟的建筑也消失在烈火之中。有许多丑陋的故事,专门讲述这个家族是怎样的愚蠢与固执,最终导致覆灭的经历。现在,我们在农场看到的那些建筑的外形与圆顶阁都已经被推倒,土地也被卖掉,整个家族留下的只有傲慢、自私与丑恶的回忆,还有无数被可耻糟蹋的金钱,白白浪费掉的机会。
在我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关于大家族兴衰的老套故事,空洞却又有些伤感。虽然人们不想在这上面过多纠缠,却还是发出了强烈与危险的信号,那就是在人生中不要太过在意排场、财富、住房与名誉,这个世界的存在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对于自己无法使用的东西,我们最好将之赠予,而不是随意浪费,不能一味想着索取与得到,要学会付出与施与,尽管大部分人对此的态度都是相反的。
偶尔,我会默默地想起那天:一片装饰着纹章盾牌的纪念碑高高堆积着,许多人站在碑前只是在寻找阴影的一面。积极的工作态度与深厚的情感就是存在于生活中的珍宝,那是令人感到愉悦与提神的简单事情。然而,在经历这些事情时,许多人都会觉得枯燥无味,烦闷无比,只有一些愚蠢的欲望从心底泛起,真正的生活早已被人遗忘,如水流一般从身边悄悄溜走,想要追寻的只剩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名声以及肤浅的名望。
难道这真的就是一个陈旧的人生哲学吗?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敢这样说,我在历经了半个世纪的坎坷与有趣的人生后,才悟出了这些道理。这就像从沙土中提炼出金子,看着过往的自己在追逐虚无的渴望中浪费光阴,就像无视牧场中的雏菊一样,轻蔑地看着那些美妙、质朴以及振奋人心的东西。
这些僵硬的武士与高雅的女士被依次悬挂在拱门与刻有图案的壁龛上,面对他们我深深地体会到,人类要想拥有正确的心态去面对生活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尽管菲蒂普莱斯家族拥有巨大的财富、威望以及令人称道的美德,却依旧在这里过着质朴的生活,也许他们更加喜欢有清新空气掠过的空旷山峦,更乐意看到花园里涌出的清泉,男孩女孩们都快乐地在这里慢慢长大了。不过,应该还有更为雄厚的东西存在着,与人分享的快乐,邻里互爱的模仿,对贫苦同胞的同情与帮助等。这些最近才开始展露的美德,人们根本感受不到它们萌芽的痕迹,这也是出于对逐渐壮大的民主力量的一种恐惧。所有这一切都生发在一种自然的状态下,才会有后来的大度给予与让步,不过,对于这点我不能完全相信。当然,要想证明还是有邪恶与丑陋的东西存在于那个安静村落的古老生活中,那么以下就是证据。就在一两天前,我看到一棵孤独的橡树立在离菲蒂普莱斯不到一里的地方,树丛不远处有一条崎岖老旧的小道,可以穿过牧场到达那里。橡树庞大的树枝自躯干向外水平地生长蔓延着,在一根树枝上深深地刻着几个大写字母,旁边还有一个世纪之前的日期。原来这是一棵用来执行绞刑的树!大写字母代表着两个强盗的名字,他们就被处死在这里。我猜想他们的尸体一定在这棵树上悬挂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渐渐腐烂,在有风的时候,尸体还会不断拍打着树干,肯定是惨不忍睹的场景,而尸体腐烂时发出的气味同样也会令人战栗。那些围绕在这里的人们心中想必也是充满了恐惧。紧紧绑在树干上的绳索,套在强盗的脖子上时,剩下的只有绝望。官员、法警、骑着马的治安官,还有围观的群众都在旁边注视着。紧接着,绳索绷紧,被勒住脖子的强盗拼命挣扎着,大口喘气,怒睁着双眼,最终四肢也抽搐起来。当人们对曾经质朴、安静的生活有所幻想时,这些恐怖的景象也将难以磨灭。
阶梯上长满了绿色的杂草,古罗马的人行道依旧存在着,那棵孤独的橡树要怎样才能黏合起这些零散的景象呢?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闪过:评判时,别太苛刻;希望时,别太焦急;相信时,别太盲目;梦想时,别太单纯。要直面生活中的恐惧与冷酷,用更全面的目光去看待它。不过,心中宏大的目标还是不能忘记,用自己可贵的耐心与忍耐,闯出自己的人生天地。不会有任何虚度,也不会再有不置可否,这一切都在上天的灵魂与心智当中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