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们将实干家与作家的名望做个比较,就会出现令人困惑的对比结果。谁会将约翰逊忌妒的利奇菲尔德与微小的思想联系在一起?崇拜并怀念华兹华斯的人中有谁会对其同时代的英国首相戈德里奇子爵的任何功绩有所了解呢?世人将已逝去诗人的自传或回忆录一遍遍重复地读着,到诗人曾生活过的贫苦山庄进行瞻仰,珍惜任何一点记载着诗人创作历程的遗迹,与其相关的所有纪念品都被收藏起来。除了专门从事历史研究的学者以外,其余的人们都逐渐淡忘了政客与将军的名字,而对于那些伟大的小说家或诗人,甚至包括那些不太重要作家的记忆,公众却不断在进行重温与粉饰。当弥留之际的济慈躺在那间闷热又嘈杂的房间之时,若是能够知道自己每一个的生活细节,随手写下的任何文字,都会在一百年后被人们以渴求的目光重新审视,而当时掌权的内阁成员名字却没有几个历史学家能够说出来,他会是怎样的感想呢?
莫利公爵曾说过一个故事。一天,在文学艺术界人士聚居地伦敦自治城市切尔西的大街上,与拉斐尔前派画家罗塞蒂相遇了,此时议会大选正在这里举行。在互相闲聊了几句后莫利发现,罗塞蒂似乎没有任何关注大选的意思。当罗塞蒂知道大选正在进行后,他有些迟疑地说到,哪一派获胜他都无所谓。在讲述这段趣事时,莫利公爵表示他自己也不太记得最后入主议会的是哪一方了。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议会选举和我们真的没有多大关系。
实际上,民众的生活一直都在继续,尽管政治家们在行政管理上做出了十分精心的安排,但对于民众的现实生活来说,这种安排却是无关紧要的。世上最明智的政治家并不能给民众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他们只能借助公众的舆论,假如越过雷池一步,立马就会陷入深渊,也许,能提前六周预测到民众的想法才是政治家要做的最重要事情。可是,作家却是在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向读者的内心深处发出呼唤的声音,他们能给人启发,使人灵感迸发,引导人们的积极性;作家要用美妙的思想表达方式,创作出能满足人们精神需求、使人尊敬的作品。理想主义者在半个世纪之前的信仰便是如今普通人所信仰的事情。作家必须借助自己的名望来赌赌运气,而能够避免使用那些暗指对手与读者价值观的修辞手法,尽量将自己梦想与愿景透彻而又美妙地展现出来才是他最想得到的结果。再看看政治家,他们不得不去辩论、抗争、妥协与转变,倘若不行,就只能采用强制手段。这样的行动过程十分卑劣,但他们在开始的时候必须不顾形象,甚至还要牺牲真理。尽管这不是最好的方式,但却很有效果,也许人们会被说服,接受他的观点。
从某些方面来看,作家需要承担更多的风险:他可能会放弃平凡、踏实的工作,却没有给自己插上翅膀的力量,梦想无法实现;他可能会碌碌无为一生,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去,理想是丰满的,但现实却很骨感,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许,作家最终会成为堂·吉诃德式的人,戴着脸盆做的头盔,用长矛刺向风车,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相比起其他那些为了成功而付出代价的人,他的代价更为沉重。
将文学创作与生活对立起来是一种完全错误的做法,也许,人们在吃喝之间就能看出区别。换种说法,也就是假如一个人将全身心都投入到富有想象力的创作与对美的洞察与表达中去的话,那么他就必须得脱离其他活动。毕竟想象也是人类生活中的功能之一,也可以在股票经纪上适用。实际上,盎格鲁-撒克逊人将财富的获取堪称最明显的生活功能,不单单是出于本能,还有遗传特质的原因。一个人因为忙于创作财富而失去了提问的时间,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只要他没有破坏社会规则,那这种忙碌就是合理的;同样,倘若一个人用与众不同的手段获得了很大份额的世界财富,我们也会对他赞誉有加。的确是这样,人类为之努力的最终目标从原始时代开始就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并且在我们的脑海里一直有着这样的印象:丰富资源的拥有才是成功的象征。我想,比起在英国,消遣休闲在美国会更容易被人怀疑与否定,而即便在英国,逍遥的权势者同样也会遭到人们的眼红与忌妒。倘若一个人过着成功人士的生活,没事就去打打野鸡或者玩玩高尔夫球,那么比起那些出于娱乐而写诗、作画、作曲之人,他会得到更多的信任与尊敬。人们对于野外运动都能够理解,但对于追求艺术者却会产生怀疑,即便他们为此做出解释,却也会使人们认为他们是不是因为生性懦弱,行为古怪才会选择这条道路。只有当艺术作品带来真正的财富之时,这些艺术家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前不久我有个朋友不幸离世。他在年轻时曾做过行政管理工作,非常富有,到中年之时他就开始沉迷于休闲生活。他到处旅行,博览群书,深入社交,和朋友们一起享受欢乐时光。他在去世后被人说成了一个业余的艺术爱好者,人们称赞他有很多优点,光明磊落,作风正派。不过连他最好的朋友都觉得有必要做出一些解释与托词,说明他胆怯害羞、说话不利落,并不适合到议会任职。不过我觉得,能替自己的朋友做那么多,使人感受到那种最为质朴的幸福感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你和他在一起时,就能很自然地感受到他的热情,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他都积极地享受着,这使你也能感受到生活的轻松与惬意。我在去世之时就在想,只凭一个人的职业与事业就对此人的美德与作用作出评价实在太过片面。倘若他真的进入了议会,投上一张无足轻重的无声票,再花上大量时间去参加各种集会,写写信函,在议会的走廊中闲聊几句,那么他肯定会被视作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但实际上他的职业却好像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建树,尽管他会在紧急关头向朋友伸出援手,或者将一条瘸腿小狗抱上台阶,待人友善,善于理解他人,曾经十多个群体或圈子都视他为中心人物,可惜这些行为按照社会的标准来说都无法被称之为成功。他持之以恒地做着善事,为此付出了一生的精力。比起我这个喜欢当和事佬的朋友,我能想到的另外一些人,他们自私,过着舒适的日子,挣钱、累积财富,却没有真正的仁爱与文雅,可是在人们心中,他们却更值得尊敬。这一切都让我意识到,原来那些被我们所钟爱的理想是多么的偏私和让人难以忍受。那一个个自封为慈善家或活跃的政客们除了那种纯粹的损人利己、巧取豪夺的生活以外,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而已,他们的行为不会带来好的结果,总而言之,没有几个公众人物是真正为了公众而工作的。而真正的美德与美的源泉,来自于质朴、仁爱以及不计得失的生活态度,这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成功,这种人生模式具有很高的价值,值得人们永远怀念与珍藏。
而能够帮助我们培养上述这种成功生活模式的其中一项元素就是文学,因此,我们继续来说说文学这种东西。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无法离开文学,并且从文学的本质来说,它是代表着对愉悦、美好与生动谈话的一种引申。文学那种能够介入巨大秘密的狂喜是对生活的一种愉悦的感知,我们可以从文学中享受到爱情与友情的乐趣,实现对美的向往,还能通过人类可以采取的最有效形式渐渐将人们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憧憬形成,使人在面对现实中无奈的那一面时获得所需的勇气与对过往生活的回忆。物质的获取并不具备真正的精神价值,只有那些在一线工作的人与那些为别人增添快乐的人才具备令人称赞的资格,可是实际上他们得到的尊重却非常之少。
当然我也承认,的确有一些弱点存在于艺术生活中。在很多人眼中,艺术创作不单单只是一种纯粹的交流,只是通过它传递内心的激情,就如孩子一般陶醉在引人入胜的故事当中,而是被他们当成了吸引公众眼球、博取掌声的工具,于是艺术就与其他关注自身利益活动有了同样的性质。反之,倘若一个人在从事艺术创作时只想着付出而不是索取,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他人分享快乐,那么艺术创作就能成为高雅庄严的事业,产生一种不可估量的力量,推动整个世界。
而倘若艺术创作者只是将其看作一种手段,这无疑又在艺术的道路上投下了一道浓厚的阴影。那些带着强烈情感与敏锐观察力的人是我所认识的最不愉快的艺术家,他们还不具备用艺术形式表达自己感受的能力,太可悲!在文学道路上胡乱拥挤推搡着的,也就是这些人。他们被艺术的芬芳所诱惑,不再愿意从事平凡的工作,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最后这些人最后变得狂躁、忧郁,要么变得刻薄、傲慢,散发出令人厌恶的味道,这是因为他们想要表达对艺术的痴迷时,却并不具备艺术的灵感与熟练的技巧。
约翰逊博士曾说:“一本书要么表达出怎样享受生活的乐趣,要么向读者表达该怎样忍受生活的苦难。”我想这是对文学作用最为尖锐与恰当的表述了。不管是享受生活乐趣还是忍受生活困苦的人,只要他愿意,就有表达自己感受的权利。假如他可以帮助别人享受乐趣或忍受苦难,那么他对自己在生活中发挥的作用就永远都不用质疑;就算他无法愉悦地享受乐趣,却还可以用善意的幽默去忍受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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