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是最伟大的,也是每个人最想追寻的人世间最美的感情。他相信,纵使度过万水千山他也会找到她。他相信彼此间有一种命运的牵引,他一定会找到她。
刘师培和何震夫妇打算东渡日本,苏曼殊听闻,立刻提出要与他们一同前往。他希望抓住这次机会再次寻找母亲。刘师培夫妇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他不断寻母的事情已经在这些朋友里传开了,大家都对他与养母的感情十分感动,所以能帮忙的都愿意主动帮忙。
到了东京之后,苏曼殊再次住进东京民报社。在那里,他每日与章太炎和陈独秀在一起,因为章太炎和陈独秀都是在国学上很有建树的人,所以苏曼殊很喜欢与他们交往。那段时间里,他通过翻译梵文书籍而赚了一些钱,总算摆脱了经济窘困的局面。在日本,他积极向章太炎请教诗词方面的问题,章太炎也很喜欢跟这个聪明的年轻人交谈。因为章太炎的指导,他在诗歌方面的进步很快。大家也都为他高兴。有的时候,他甚至十几天都躲在屋子里写诗读诗。国学的优美让他沉浸在其中,也只有在文学中,才能让他有如找到归宿一般欢喜。
后来,他把自己所作的诗歌拿给章太炎看,章太炎连连称赞。章太炎没想到之前见到他时,他的根基还浅,才过了不长的日子,他竟然就能进步这么快。难怪大家都说苏曼殊是语言方面的天才!章太炎甚至说,苏曼殊的天赋本身就是一首绝赞的诗篇!令人惊讶,令人赞叹!章太炎的肯定给了苏曼殊极大的鼓舞。苏曼殊更加积极作诗,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将自己的诗词标注在画作的旁边。
在学诗的同时,苏曼殊始终没有放弃寻找河合仙。经过几番打听,苏曼殊终于找到了河合仙的住处!在陈独秀的陪同下,苏曼殊来到河合仙现在居住的地方。那时候,河合仙已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了。看到母亲苍老的模样,苏曼殊不禁一阵心酸,他后悔自己不能一直陪伴在母亲的身边,不能随时照顾她。苏曼殊许久不用日语,对日文已经生疏了。
好在还有陈独秀这个经常来往于日中两地的日语通在,苏曼殊听不懂的地方,都由陈独秀替他翻译,而苏曼殊说的话,也由他翻译给河合仙。河合仙告诉苏曼殊,自己已经找到了新的丈夫,他是一个很好的日本老人。苏曼殊由衷为她感到高兴,没想到她孤苦一生,最终可以老有所依,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善有善报吧。现在她嫁的这个人家家境富裕,又没有任何烦心事,她可以安心在这里养老了。陈独秀也为这个坚强的女人感到高兴。
苏曼殊告诉了河合仙苏杰生去世的消息,他也告诉了她自己并没有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的事情。河合仙听了并没有责备他,她知道,不论这个孩子怎么做,都是有他的道理的。她安静地听着苏曼殊讲着这许多年来的境遇,她心中有些后悔,也许当初她就不该放苏曼殊回到广东去。只是她一个弱小的女子,又哪能拗得过苏家呢?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好在现在他们都不错,好在苏曼殊顺利长大了,而且还长成了一个十分优秀的青年。
陈独秀告诉河合仙,苏曼殊在绘画和文学上的造诣都很深,国内的学者们都十分喜欢他。河合仙更是打心里高兴。这一次相遇,他们是经历了种种辗转之后的难得的相聚。河合仙翻开相册,找到了苏曼殊幼年时候的照片。那时候,他还那么小,还天真得不知道人间疾苦。其中有一张是他在3岁的时候,穿着和服坐在河合仙的腿上。苏曼殊对童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很多,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对河合仙的依恋,如今再看这些照片,已经是恍如隔世。
苏曼殊虽然想每天陪伴在河合仙的身边,但是他知道,母亲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他过多打扰,也许只会给母亲添麻烦而已。因此,在日本的日子里,他多数时候都是与刘季平等朋友们在一起,对母亲不论有多大的依恋,他也只能是放在心里了。而朋友们都很好,他们心照不宣地都没有说什么。不管怎么说,河合仙有了好的归宿,苏曼殊也不必过多牵挂,他知道母亲过得很好就够了。
话虽如此,当午夜梦回的时候,苏曼殊心中仍是涌起一股悲痛。母亲已经再嫁,与他的联系也越来越疏远了。他的家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家,他的牵挂也变成了别人的牵挂。他知道,为了母亲,这是最好的结局,他只有独自忍受这样的悲苦之情。那时候,他给刘季平写信说:九年面壁成空相,万里归来一病身。泪眼更谁愁似我?亲前犹自忆词人。他将心中的悲伤对刘季平述说了出来,尽管他也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苏曼殊每日与文字为伴。在他向章太炎学习国学的同时,章太炎也向他讨教了许多佛经方面的事情。苏曼殊就将自己在东南亚的经历向章太炎讲述出来。章太炎被他的描述深深迷住了,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苏曼殊一起,去看看那些苏曼殊说过的寺庙,拜访那些得道高僧。苏曼殊也十分乐意与之同游,希望日后还能有重游东南亚的机会。不过因为章太炎太忙,所以这个计划一直都未能实施。
那段时间里,苏曼殊因为心情低落,再次停止了赚钱活动,他开始寄宿在刘师培夫妇的家中,吃住都用刘师培的。刘师培倒也不缺他的口粮,所以也乐于接济,而这样的关系,终于在章太炎与刘师培闹掰之后结束了。
失去了接济的苏曼殊重新拾起翻译的工作。他开始翻译《拜伦诗选》。说起翻译这本书也是有渊源的。那还是苏曼殊在上海学习英文的时候,雪鸿曾经拜托过他,希望他能够将拜伦诗歌的美妙传入中国。在当时那个英文还不够盛行的年代,图书行业是没有多少翻译本的。我们现在所读到的翻译过来的国外著作,有很多都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那些先觉者的勤奋结晶。那时在中国,翻译英文诗歌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所以雪鸿才会向他发出这样的请求,她认为拜伦那样美妙的诗句不应该只流传于欧洲,应该让更多的人读到。当时苏曼殊十分郑重地答应了她。
如今,苏曼殊想起曾经对雪鸿的承诺,加上他生活的困窘,便开始了对《拜伦诗选》的翻译工作。翻译的过程是美妙的,因为二次创作的时候,他不仅仅要熟读诗歌,还要去探寻诗歌背后的意味。当一首诗翻译完了,也等于将这首诗用自己的方式品读了一番。苏曼殊的英文启迪者便是拜伦和雪莱,他们的诗让他十分神往。
拜伦与苏曼殊不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斗士。当年希腊发生战争,拜伦为了支援革命,站在了革命队伍的第一线。他甚至自己花钱招兵买马,为了让革命胜利而奉献出所有的积蓄。后来,拜伦死去的时候,整个希腊都为之悲痛,希腊甚至为拜伦举行了国葬。他获得了整个国家的尊敬和爱戴,这是苏曼殊所无法企及的。
其实苏曼殊是向往那些可以完全将自己投身于革命中的人的,就好像刘季平、邹容他们,他们都是那样义无反顾,偏偏他就做不到。他与邹容、刘季平他们是不同的,他的身世决定了他注定要对革命若即若离。更何况他本就是一个可怜人啊!
所以他对拜伦也只能是向往,只能是钦佩罢了,至于他自己,他也只能在矛盾之中无限遗憾。当他将《拜伦诗选》翻译完后,又在日本出版了《文学因缘》,那之后,他就离开日本回到了中国。他本来是要回上海的,却在路过杭州的时候遇到了刘季平。与刘季平相聚的时候,他们说起了章太炎与刘师培的事情。苏曼殊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自己被无辜牵连其中,但他更在意的是一段友情为何会破裂得这么痛快,这样决绝。他不知道,刘季平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在饮茶的时候,为他们唏嘘而已了。
命运总是有诸多无奈,这也许同样是苏曼殊在佛前参问无数次的迷惑吧。也因为迷惑,所以,他始终有一半的生命未能跳出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