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才懂得,原来旅游和旅行是两件事。前者是身体踏上异乡,后者是灵魂的远行。
苏曼殊的旅程并不似现在的旅游团那样,坐着飞机,嗖地一下就到达目的地。一到目的地便开始疯狂购物,买完了再去下一个地方,看几个名胜古迹,拍几张照片,玩一圈之后再坐飞机回去。
苏曼殊的行程,与其说是旅行,不如说是苦行,更多了一种体验生命的韵味。虽然他得到了庄湘的资助,但他还是更愿意如一切苦行僧人那样,徒步而行。他先是坐船来到南亚地区,然后随心而走,随心而落。有时候能够找到落脚点,他就住得舒服些,找不到落脚点,他就找个能避风的地方睡下。有时候他会花钱买路边的小吃,有时候,他会摘树上的果子。南亚那边的果子都是热带水果,倒也是营养十足的。
他先是到了越南。作为一个僧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寻找当地寺庙。他在越南的一个无名寺庙里停留下来,如一切苦行僧那样,在寺庙中拜佛入禅。这寺庙经常有苦行僧人等经过,庙中和尚也都习以为常,不过这个从中国来的年轻人还是让他们好奇了。
苏曼殊在这寺庙中住了几日,东南亚的风情与中国有很大的区别,那里光是天气的炎热就让人不适应。他袒露着右肩,与当地僧人做同样打扮。他对那边的语言并不大熟悉,不过还是能与其他僧人们做些简单交流。僧人们也十分喜欢与他来往,苏曼殊身上的那种宁静的气息让他们十分喜欢,他们觉得眼前这位大师身上很有佛气,都想来沾一沾佛缘。
在越南做了短暂的停留之后,他又来到老挝,最后在暹罗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停留主要是为了一个原因:在暹罗有一位得道高僧,是乔悉磨长老。这位长老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对梵文的精通。要知道,不论在何时,懂得梵文都是佛教中最受尊敬的能力。因为佛经中的许多高深部分都是由梵文撰写的,懂得梵文的人才能看懂那些佛经,才能将佛经传给其他僧人。
苏曼殊早在中国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位僧人十分神往,这次能够来到暹罗亲自会见这位高僧,他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一到暹罗,他就立刻找到这位高僧的所居之地,上门拜访。这时候的他对当地的语言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当他见到乔悉磨的时候,简单说明了来意。乔悉磨一见这位年轻的僧人,就对他颇有好感,于是将他请入寺中,与其攀谈。
通过攀谈,乔悉磨长老发现苏曼殊是一个别具慧根的年轻人。他不论是在语言学习方面,还是在对佛经的理解方面,都颇有独到见解。而乔悉磨长老是见过很多世面的人,他看出眼前这个年轻人与佛十分有缘。就算今生只有一只脚踏在佛门内,他也是佛祖在人间的弟子。所以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异国的僧人,并答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传授他梵文。
学习梵文的过程是愉快的。苏曼殊本就是一个对语言学习十分有天赋的人。小时候,他从日本来到广东,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广东话,后来去了上海,他又很快掌握了当地语言,之后学习英文,他的接受速度让他的英文老师庄湘非常吃惊。在学习语言的问题上,他从来都没有吃力过。他简直就是享受着学习语言的过程。因为,多学一门语言就意味着多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就意味着他在阅读的选择上又多了一个区域。当初学会英语之后,他就为那些欧洲的诗歌、戏剧、小说等沉迷,他不但翻译了雨果的《悲惨世界》、小仲马的《茶花女》,还品读了雪莱、拜伦的曼妙诗篇。
现在我们在书店的书架上面总能看到许多从国外翻译过来的作品。所以我们哪怕只是一个初中生,也能遍读那些来自世界各国的优秀作品。但其实我们读到的不过是译者的二次创作。如果我们找到原文品读,就会发现很多滋味都和翻译过来的不一样。所以,即使在现在,如果我们多掌握一门语言,也是可以享受更多的阅读乐趣的。
苏曼殊因为急于想品读那些佛经,所以十分积极地学习梵文。与乔悉磨长老学习的过程是十分愉快的,乔悉磨长老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老人,他时常会冒出一些玩笑话让苏曼殊措手不及,待苏曼殊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胜利了一般。这个长老就如同孩子那样天真可爱。苏曼殊也非常喜欢同他交往。每当苏曼殊多学了一些内容时,他就能多读一些佛经。一开始,他试着去理解佛经中的句子。理解对了,乔悉磨就微笑颔首,理解错了,乔悉磨就会为他讲解。苏曼殊在阅读的过程中,循序渐进着学习梵文,这样他掌握梵文的速度就更快了。
乔悉磨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聪明的年轻人,苏曼殊的机智令他惊讶。一直到苏曼殊离去,他都对这个年轻的僧人恋恋不舍。他知道,再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一定能做出不凡的成就来的,当然,前提是这年轻人要活到那个年纪。虽然在暹罗的日子让苏曼殊很愉快,但是乔悉磨却看出这个年轻人是体弱多病的。这样的身体,也不知道会为他支撑多少年。只是不要太早陨落就好,不然实在太可惜了。
离开暹罗之后,苏曼殊又去了印度半岛。他已经熟练掌握梵文了,正可以去印度“取经”。他忽然想,自己此时就如同唐僧一样,虽然他没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为他护航,但是途中也没有妖魔鬼怪阻他行程,只有各地友好的僧人,以及和善的老百姓们。到了印度,他并没有作过多停留,而是直接来到印度半岛最南边的锡兰。锡兰有一个十分有名的寺庙,苏曼殊直接住了进去。对僧人来说,全天下的僧人都是朋友,所以对于他的入住,锡兰的寺庙是十分欢迎的。
苏曼殊来到锡兰之后,首先投入到寺庙中那些如同瑰宝一样的佛经当中。因为他已经有了梵文基础,读那些佛经丝毫不费力。阅读这一世上最美好的活动让他简直忘记了一切。当地的僧人对这个通晓梵文的中土僧人十分尊敬,都敬爱地称呼他为“曼殊法师”。对于苏曼殊来说,这一番旅程才是真正地出家了。沿途一路拜佛,让他觉得自己离佛祖更加接近了。
苏曼殊在那里停留了几个月,到了7月的时候,他听说当初在日本的朋友秦效鲁回到了长沙,于是回到中国前去拜访。这个时候的秦效鲁正在湖南实业学堂任教务监督。苏曼殊到了那里,接受了秦效鲁的邀请,开始在实业学堂任教。比起闹革命,苏曼殊更喜欢这样的教书生活,因为与学生交往时,他不用有过于激烈的情绪,只要平静教书就好。能够让自己学习的知识派上用场,苏曼殊也很高兴。
中华大地上,革命仍在进行着,并且已经颇有成效。而清朝已经即将走向破灭,其中一个典型的标志,就是科举制度的废除。当这个消息被传扬开来时,所有书生都如同丢了魂一样痛苦起来。十年寒窗苦读,等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高中榜首的那天?如今科举制度废除,他们怕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不论如何,慈禧的这一举动为时局的动荡又添了一笔华彩。
同年,“中国同盟会”在日本横滨组成。同时确定了同盟会的宗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苏曼殊的很多同学都加入了同盟会。唯独苏曼殊本人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更享受在学堂安静教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