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23：11。江城西郊，东方科技大学，西侧围墙外挤满了数以万计的僵尸，潮水一般冲击着高大的围墙。
最前排的僵尸一靠上围墙表面的金属栅栏，就被蓝色的电弧光击飞。
校园里却是一派安详景象。靠近东侧、十二层高的医技楼中，不少房间依稀散射出微弱的灯光。
顶楼一间实验室内，照明灯全都关了，应急灯的绿光和仪器指示灯的红蓝白光，把百来平米的实验室点缀得如水族馆一般。
林浩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脖子上套着充气靠枕，双肩披着米色围巾，看着屏幕上不时跳动变化的数据。手边放着球型的机械计时器，正在滴答滴答地缓缓转动。
计时器叮铃铃一阵响，林浩立刻查看屏幕，抄下一组数据，按下“发送”键，然后拿起计时器拧到了“30分钟”的刻度，这才揉了揉太阳穴，摊开面前的一叠报纸翻看起来。
1月2日，萧城出现能够快速运动的变异感染者。
1月3日，萧城关闭所有交通线，十万幸存者集中在西山体育场避难。
1月5日，萧城面临断粮困境，第13区临时管理委员会决定每日向萧城空投50吨粮食。
1月19日，江城三千人在辰东大厦前集会，自称是萧城居民亲属，要求临时管委会建立空中航线，转移萧城幸存者。临时管委会未予回应。
1月25日，集会人数超过九千人。
1月26日，江城早报社长和主编免职，临时管委会主席、康普内公司董事长伯南克兼任早报社长。新闻配图：社长办公室中挂起一面旗帜，上面印着色彩鲜艳的图案，正是“康普内”公司的标志。
1月31日，集会人员冲击临时管委会办公场所，正义联盟会及时出动，击毙暴民21人。
2月1日，伯南克发表讲话，严厉谴责集会者暴行，高度赞扬正义联盟会的正义行为，称赞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2月10日，临时管委会授予正义联盟会战神小队队长周洪义“江城守护者”荣誉称号，伯南克亲自颁奖。新闻配图：颁奖现场树立着一排排的旗帜，上面印着色彩鲜艳的图案，正是“康普内”公司的标志。
2月28日，临时管委会决定将支援萧城的物资由50吨缩减至30吨。
3月31日，支援萧城的物资缩减至20吨。
4月30日，正义同盟会义军肃清辽城感染者。
5月12日，正义同盟会发表公告称，将于5月23日进攻萧城。同日，800余人集会，发表污蔑义军言论。义军及时出动，果断制止，与暴民发生冲突。
翻完最后一张报纸，林浩摩挲着手里的围巾，若有所思。揉着太阳穴的手越发用力，眉头紧皱。
这时，一位身穿白衬衣牛仔裤的长发少女一手提着黑色的双肩包，一手捧着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走了进来。
走廊灯光照亮墙壁，构成浅色背景，门框中镶嵌少女窈窕的剪影，美如现代艺术画。
字幕：梁雨轩，东方科技大学艺术系本科一年级学生。
梁雨轩摇摇摆摆走到林浩身边坐下，从黑色双肩包里取出一叠衣服，说：“你的衣服都晾干了，有两件衬衫扣子掉了，我都缝上了。”
林浩紧皱的眉头松开了，接过衣服，低头摸了摸烫得笔挺的衬衣，然后抬头呆呆地睁大眼睛打量梁雨轩，她白衬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不知去向，肩部皱得厉害，似乎被用力拉扯过。
梁雨轩也知道自己的衣着不够整洁，放下手里的东西后赶紧捂着衣领。但是，白衬衣一贴紧身体，便透出了蕾丝花边的黑色内衣。黑色蔷薇，十分别致。
林浩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旁边。
梁雨轩连忙道：“衣服被人抓坏了，没来得及补，其他衣服又不好看……”
林浩机械地复述：“不好看？”完全茫然不知所谓。
梁雨轩脸一红，打岔说：“为什么戴围巾，很冷吗？”
林浩：“头痛又犯了，怕着凉。”
梁雨轩：“你的围巾有些日子没洗了，给我，我拿回去洗。”
林浩顺从地把围巾递过去，小声说了个“谢”，梁雨轩没听见。
梁雨轩小心翼翼地把围巾叠好，轻轻放进背包里，然后从包里抽出一条碎花绒毯，披在了林浩肩上。
林浩的鼻尖到粱雨轩微微敞开的衣领之间，相距不到十厘米，两人都面露窘态，有些害羞。
林浩目光游离，躲避梁雨轩身上各处性感部位。他注意到梁雨轩的黑色背包上面印有Arc‘teryx的字样，品牌标志也很特别，是一个古怪的动物化石图案。
林浩说：“这个背包的logo有问题，鸟类和兽类的骨骼都不会长成这样。”
梁雨轩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是吗？我不太懂医学。这包的牌子叫始祖鸟……”
林浩立刻点头：“如果是古生物的话，那么有这样的骨骼是合理的。”
梁雨轩“哦”了一声，又说：“这个包是今天中午爸爸送给我的，他希望我在大灾难过去后能实现周游世界的梦想。”
林浩：“为什么要周游世界？待在家里陪陪爸妈不好吗？”
粱雨轩脸上闪过伤感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爸爸工作一直很忙。家里太冷清了。”
林浩：“那是不是更应该留在家里，多陪陪母亲？”
梁雨轩越发伤感，勉强挤出笑脸，说：“我是学艺术的，当然要到处采风，看尽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林浩：“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感染者，没什么美好的。曙光计划又至今没有突破性进展……”
梁雨轩赶紧打岔：“其实美好的东西到处可见。比如这个包就很不错，耐磨，防水，还防火。”
林浩诧异地问：“防火？”
梁雨轩说：“对，这是为探访活火山设计的。有人把这包套在头上，居然能从正在爆发的火山口逃脱。”
林浩摸着下巴，认真地分析道：“这包一定是石棉制品。”
梁雨轩听不太懂什么是石棉，赶紧把牛皮纸袋递过来：“爸爸怕你晚上肚子饿，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嗅到了纸袋中的香味，林浩咽了一口唾沫，说：“教授没说要给我法式巴黎香吧？现在粮食配额越来越紧张。这条面包可以换10天的口粮。”
梁雨轩吐了吐舌头：“反正是陈助教送的，我借花献佛喽！”
林浩：“又是陈助教送的？他从哪里弄来的？”
梁雨轩：“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朋友很多的样子。快吃吧，这星期你都值了三次夜班了，不多吃点扛不住。”
林浩：“食物应该优先供应给教授的。研究能不能成功，关键靠他。我只不过是出点傻力气。”
梁雨轩：“爸爸说了，抗病毒研究没有捷径可走，全靠不断试错和纠正。你的基础工作做得很好，研究不能少了你。他希望你能健康地迎来曙光计划成功的那一天。”
林浩瞥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一个把头发染得蜡黄的年轻人嚣张地比着中指，标题是“正义同盟，战神小队，无所畏惧，邀你来战”。
林浩自言自语：“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梁雨轩眨眨眼睛，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没好意思开口。她从裤子后插袋里掏出一个带喷嘴的小瓶子，说：“今天下午我去西街替爸爸买原料。果然被你料到了，我刚出校门，就有正义同盟会的人上来纠缠，幸好有你做的这个防狼喷雾剂，我才能脱身。”
林浩：“这伙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再给你配一点。”
林浩想站起来，梁雨轩轻轻拽住他的袖子拉了拉，说：“我就喷了一下，那两个人就全都晕倒了。没有用掉很多。我就是想来谢谢你！”
林浩局促地坐下，扶了扶黑框圆眼镜，说：“哦，不客气。”
梁雨轩也有些局促，说：“大灾难发生之后，外面一直挺乱的。”
林浩木讷地点头：“是挺乱的。”
梁雨轩抬头看天花板：“我们在一起有四个多月了吧？”
林浩：“一百三十八天。”
两人突然发现“在一起”这个说法歧义颇多，不禁一齐缩了缩头。
梁雨轩低下头，小声说：“和你在一起挺有安全感的。”
林浩挠头：“我也就是会配点麻痹神经的药剂而已。”
梁雨轩胸脯一起一伏，俏脸憋得泛红，突兀地说：“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吧？”
林浩敏感地摇头，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情：“我谁也保护不了。”
梁雨轩看到林浩手里的围巾和桌上的报纸，柔声问：“萧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林浩苦恼地点点头。
梁雨轩真诚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总之，希望你不要太忧虑。有时候，曾经拥有总比从未拥有要好。”
林浩：“什么是从未拥有，能说说吗？”
梁雨轩低头挽着头发，小声说：“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和爸爸离婚了。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据说她嫁了很有钱的人。爸爸工作很投入，总想证明些什么。所以对我来说，父母的关心是很奢侈的。”
林浩：“我和爸妈生活在一起，有时候觉得他们好烦，现在分开了，才明白那有多珍贵。昨晚我梦见他们坐火车来江城了，我一激动，居然和他们拥抱了。”
梁雨轩：“难道你从小到大没有和他们拥抱过？”
林浩挠头：“拥抱这种事，有点不好意思……”
梁雨轩：“我有段时间特别想知道被拥抱的感觉，所以把热水袋放在枕头里。”
林浩楞了楞，眨巴眼睛：“感觉怎么样？”
梁雨轩紧紧抱了抱黑色背包，说：“挺好的，可我还是不知道真人拥抱是什么感觉。”
梁雨轩低下头，眼角两点晶莹在黑暗中闪着光。
黑灯瞎火，两人促膝而坐，默默无语，林浩有点手足无措。
犹豫了一会儿，他朝女孩的肩头伸出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