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桔是聪明的,她指出:“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起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一个是聪明伶俐的丫鬟绣桔,一个是糊涂无能的主子迎春,通过对比就能够看出迎春的无能了。乳母的儿媳看到迎春没有通融的余地,而绣桔又揭发了自己要挟迎春的底,索性恼羞成怒,居然说出了迎春占了他们便宜的话,花了他们的银子,还将邢夫人牵扯了进来,绣桔勃然大怒,她要和乳母的儿媳好好算算账,但是迎春又上前制止说:“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要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金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绣桔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她生气小姐的懦弱无能、不辨是非,任凭坏人为非作歹;同时又着急着自己本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如果累金凤失窃,自然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作为丫鬟来说,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此时,迎春的大丫头司棋从病中勉强爬起来帮助绣桔,然后就在这种激烈的争执中,迎春居然“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
紧接着就出现了抄检大观园的事情。
抄检大观园在多处进行,最后来到了迎春的住处,而恰巧迎春的大丫头司棋有罪证,一个绣春囊正是司棋和恋人表弟潘又安之间的私物。
等到忙过了中秋节,王夫人来处理抄检大观园的事情,自然司棋要被驱赶出去,司棋毕竟是跟随迎春很多年的丫鬟,司棋被驱逐出去,迎春自然有很多不舍,而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实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但是迎春一则“语言迟慢,耳软心活,不能做主”,二则“事关风化,无可如何”,最终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能看着司棋被带走了,司棋在临走的时候哭着说:“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
迎春是“狠心”吗?不是,迎春就是这样懦弱的人,对于别人的事情她永远都是一言不发。那么作为贾府中的一位小姐,为什么她有这样的人格特征呢?其原因还是她庶出的身世、险恶的处境。迎春的命运本就是悲惨的,她的父亲贾赦是一个贪财好色之人,母亲邢夫人更是性格孤僻,而生母早亡让她丧失了诉说的地方,她的婚姻大事也只能由父亲独断专行。
在出嫁之后,随从迎春的奶娘回贾府请安的时候说:“说起孙绍祖甚属不端,姑娘唯有背地里淌眼抹泪的,只要接了来家散诞两日。”等到将迎春接回家之后,迎春“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说得王夫人及众姊妹无不落泪。在迎春的心中想念着众位姐妹,挂念着她在大观园中居住过的房子,所以她渴望在那里再居住几天。
再到后来,贾母也生病了,且“日重一日,延医调治不效”的情况下,迎春病重的消息也传回了贾府,贾母听说之后非常悲伤,不久“外头的人已传进来说:‘二姑奶奶死’”。因为此时贾母的病重,所以贾府的人都不便离开,最终迎春的后事也只能是“容孙家草草完结”。
迎春“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本是一个人见人怜的姑娘,但是最终却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一载赴黄粱——《判词》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迎春在整部《红楼梦》中只能算是配角,她的出场次数不是特别多。在后八十回中主要是写她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然后被蹂躏致死,其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情节。而在前八十回中,她也没有特殊的情节,只有在“懦小姐不问累金凤”中,将她作为主角来表现其性格懦弱的一面,林黛玉说迎春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也就是说当野兽都蹲在门口了,她还能够在房间中说一些因果报应的空话,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儿。
虽然迎春和探春一样,都是庶出,但是在《红楼梦》中却看不到她因为这一点而遭受歧视或者自己的自卑,显然这一点是曹雪芹故意回避了,因为他没有必要在作品中塑造两个几乎相同的人物,在塑造迎春上更多的是表现她性格懦弱的一面,而不是她庶出的背景。
曹雪芹是找到一个原型才开始塑造迎春这个人物的。
迎春的原型很有可能是曹雪芹伯父的女儿,曹雪芹将生活中的这个原型大胆地用在了《红楼梦》中,在艺术创作和生活实际面前,曹雪芹最终牺牲了虚构的合理性,而是尊重了生活的真实性。在写作中当生活和虚构出现矛盾的时候,虚构被抛弃是很合理的一种做法,如果不是这种抛弃,我们又怎能看到迎春的悲剧性结局?这不是在玩文字游戏,而是属于一种艺术处理。
迎春的身份其实比较简单,她是贾赦的女儿,之后被贾政养着而已,这就是她身世的真实记录。迎春的命运是被动的,在任何事情上她不能自主,甚至她一度自己放弃了自主,任何偶然的因素都会影响到她的命运,而她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在第二十二回中,迎春做了灯谜诗,“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乱纷纷?只因阴阳数不同。”她的谜底是算盘。贾政虽然猜出了这个谜底,但是他内心在思考,元春所作的是爆竹,是一响而散的物品;迎春所作的是算盘,是打动乱如麻的物品;探春所作的是风筝,是飘飘荡荡的物品;惜春所作的是海灯,也是清净孤独的物品。本来是上元佳节,没有想到几位姑娘所作的灯谜谜底都是不吉祥的物品,贾政在此处想着想着就非常生气。这首算盘的灯谜诗不是说迎春有多么能够算计,只是在说她的一生都被别人所算计,她没有想过算计别人,只求别人能够少算计她一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在第三十七回中,探春发起组织了海棠诗社,由迎春担任副社长,主要职责是限韵,此时她说:“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之后她果然采取了这个方法,她走到书架前,然后随意抽出一本诗书来,然后随手一揭,是一首七律诗,于是就定下来之后大家要写的就是七律。然后她对一个小丫头说:“你随口说一个字来。”当时那个小丫头正好依靠着门,于是她就说了一个“门”字,于是迎春就宣布大家的七律要用的就是“门”字韵,接着又定了“盆”、“魂”、“痕”、“昏”四个字。这些看起来是非常随意的事情,只是大观园的女儿们在一起结社写诗的过程,但其实曹雪芹是想通过这个过程来塑造迎春的性格。
迎春是一个懦弱的小姐,可以说她是大观园中的弱势群体,她的唯一向往就是能够通过抓阄这种偶然的方式确定自己的命运,这种做法显得危险,但又无可奈何。
在前八十回中,元妃省亲的时候,迎春还曾经做了一首“颂圣诗”——《旷性怡情》,内容是这样的:“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通过此可以看出迎春理想化的生活非常简单,就是能够安静中独享着自己的思想,她没有触犯别人的想法,但也希望别人不要来触犯她,这样就能够让她过得很好,她就能够舒心自在了,可就是这样最基本的要求,命运也最终没有赏赐给她。
迎春在大观园中显得很普通,她不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很平庸而被别人忽略,但是她和元春、探春、惜春一起构建了《红楼梦》的一条主线,她在书中是不可或缺的角色,迎春的性格善良而又懦弱,是一个典型的恪守封建礼教的女子,她或许就是那个时代所塑造出来的“温婉、柔顺”的女子。迎春所具有的懦弱和缺乏主见的特点,也是导致了她悲惨的命运;而导致她红颜薄命的罪魁祸首,则是罪恶的封建婚姻制度与不合理的封建家族礼法制度。
我们很容易将迎春与“懦弱”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不能说迎春的命运是最悲惨的,但起码她的命运已经非常悲惨,上文中已经分析过,封建的礼教、迎春自身的懦弱是导致她悲惨命运的原因,或许这些迎春都能够避免或者抗争,但又能怎么样呢?探春是抗争过的,原本以为她可以拥有良好的结局,可还不是远嫁他乡,只不过是比迎春稍微好一些罢了。
就像在判词中写的一样,迎春日后的生活是悲惨的,她的命运最终是“一载赴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