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牛鼻子的要求,只有我们两人单独离开,图拉姆少校所许诺的弩弓及配套的箭矢待会儿会直接送到他所指定的位置去。而图拉姆少校则会去集合他手下的雇佣兵,寻找合适的位置待命,作为小牛鼻子一旦失败时的后备手段。剩下的其他人依旧留在了水下观测室中,不过我相信,他们会通过监视摄像机观察我们在甲板上的一举一动,虽然我会怀疑,在现在这种天气下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为何,明明是要前往甲板,小牛鼻子所选择的却不是最靠近的艉楼正门,而是带着我向着右侧船体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又快又稳,走动起来衣袖摆动,颇有一股飘然出尘之感。我紧步跟在他的身后,注意力却都集中在了他背上那把我初次见到的古朴长剑上,更准确的说,是集中在了长剑那带着奇特赤色闪电纹理的黑色贴皮剑鞘上。
受某位喜欢收藏古剑的朋友的熏陶,我大致上认得出来,这个剑鞘上的贴皮用的是鲛皮。传统制剑工艺中所用的鲛皮,其实并非如同常人所想般是鲨鱼皮,而是魟鱼的皮革,其中又以一种产自东南亚,名为“雷纹魟”的淡水魟鱼的皮革为贵。而由于捕捞过度,早在数百年前,这种魟鱼便已经灭绝了。因此现如今想要寻觅一个雷纹魟贴皮的剑鞘,已是相当困难。
而从纹理上判断,这个剑鞘用的正是雷纹魟的皮革,并且还不是普通的雷纹魟,而是雷纹魟中稀有的变异个体“赤雷魟”的皮革。它与雷纹魟的差异便在于,普通雷纹魟是黑底黄纹,而赤雷魟却是黑底红纹。按照我那位朋友的说法,他曾经在拍卖会上见过一个酸枝木赤雷魟贴皮的明代剑鞘,当时可是拍出了足足三百多万的高价。而小牛鼻子背后的这个,我觉得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区区一个剑鞘便已如此珍贵,这把看似古物的长剑的真正价值可想而知。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小牛鼻子到底是怎么绕过海关,将这把古剑带到宝石骑士号上来的。
眼看着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一大半的路程,我终于忍不住冲着小牛鼻子的背影开了口:“喂,道士,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了吗?我倒是很好奇,有什么事是只有我才能办到的。你不说清楚的话,我可不会不明不白地送死去。”
小牛鼻子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略微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很简单,待会儿弩弓送到以后,你到船头冲着那头疠鼍射上一箭,将它引到甲板上来。之后的事,全数交给我便可以了。你只要确保自己射中了它,就可以立刻逃命去了。”
“就这么简单?”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就这么简单。”
小牛鼻子语气没有一丝变化地回答道。
“这种事你干嘛非找我不可啊?图拉姆少校手下的雇佣兵们哪个的射击水平跟逃跑水平不比我强啊?”
我忍不住有些生气地再度问道。
小牛鼻子却突然停了下来,敲了敲身旁圆形的舷窗,看着外面那已经浓稠得仿佛液体一般的乳白色雾气说道:“你倒是看看外面这弥天大雾,除了你们照幽离家的人,这世上还有谁能在这种环境下射中那头疠鼍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感觉他的这番话有些莫名其妙,“我们离家人不也是肉眼凡胎,你还指望我能看透这雾气?还不如去问问图拉姆少校他们有没有带热成像夜视仪实际点。”
“托身上那层荧磷膏的福,疠鼍的体表温度跟海水几乎是一致的,你当有那么容易找到?不对……”我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眼前这个道士居然对热成像夜视仪的工作原理也很是清楚,不过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两眼紧紧地盯着我,脸色显得异常严峻,“你当真不知道照幽离家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
“还能代表什么?不就是指我们离家做灯的手艺好,做出来的长明灯能够保持长年不灭,照亮幽暗么?”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答道。
“离剑渊啊离剑渊,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听了我的回答,小牛鼻子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摇头叹气地说道。
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我当即就愣住了,心中甚至比当初听到照幽离家这四个字时还要震惊。离家在故乡一带好歹也多少有点名气,我心中已经开始怀疑这个道士可能也是老城出来的,甚至以前曾经跟我碰过面,所以才能认得出我是离家人来。但是,除了家人之外,能够叫出我这个幼时小名的人,可真的没有多少个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忍不住问出了与之前同样的问题。
小牛鼻子沉默地看着我,然后从领口处扯出了一条挂在脖子上的黑色牛皮绳。那绳子的末端坠着一块椭圆形的深翠色玉牌,玉牌正面雕着呈起舞姿态的古朴鸟纹,鸟的眼睛恰好是一点天然的嫣红。
我紧紧地盯着那块玉牌,一条淡淡的S形细缝从上至下贯穿了整块玉牌,不仔细看根本没法发现。幼时我曾无数次看见这块玉牌一分为二地挂在两个人脖子上的情形,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它完整的模样。
我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小牛鼻子那张英俊得可以直接印在商品外包装上当广告的脸,好不容易才将他跟某对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双胞胎兄弟对上了号:“你是陆空明?还是陆尘明?”
“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玄崚真人陆尘明在此。”被我叫穿了身份后,他完全没了之前那副冷冰冰的世外高人模样,“你居然现在才看出来?真是有够迟钝的,简直跟当年一个样。”
“你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即便已经足足十数年没见了,我依然熟稔地给了这个我当年在故乡老城的儿时玩伴肩膀一拳。之前对他的各种看法,也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了。
“早就认出来了,不过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彻底把我给忘了,就一直忍着没和你太过接近。没想到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货,最后还是得我主动说破。”
小牛鼻子懒洋洋地说道。
“原来你之前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我焕然大悟地说道。
“职业需要嘛,没办法。”耸了耸肩,小牛鼻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干/我们这行的,不装得高深莫测点,人家怎么信得过你?”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好端端的怎么跑去当了道士?你哥呢?”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想起了他现在的身份,不禁开口问道。
“我不当道士还能当什么?”小牛鼻子挑了挑眉毛,“你该不会忘记我爹是做什么的了吧?”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虽然当初只是远远见过一面,但他父亲的确也是个道士。而幼时我也曾听二伯说过,陆家属于正一教的某个分支门派,世代修道,但是不忌婚娶,家中位于故乡老城近郊鹿鸣山上的道观“天显观”也如同龙虎山的上清宫一般父子相传。不过毕竟年岁久远,我一时之间也差点忘记了。
“至于我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牛鼻子的脸上依然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但是眼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抱歉。”
我也没有想到,当年那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双胞胎兄弟,现在居然已经生死相隔,口中的一句道歉憋了好久才吐出来。
“闲话少说,现在时间紧迫,那头疠鼍随时可能再度袭击过来,可没功夫再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了。想叙旧的话,等宰掉那家伙后,我们有的是时间。”看着我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小牛鼻子瞬间便摆出了之前那副严肃的表情,速度之快,让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练过川剧的“变脸”绝技,“我问你,你是真不清楚照幽离家是做什么的,还是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九岁那年就跟着父母南下了,之后完全没回过老城。”见他依然执着于这个问题上,我的心中也是愈来愈疑惑了,到底离家有些什么值得他这样看重,“家里祖传的手艺,我可是一丁点儿都没学到过,难不成,这其中还能有什么秘密?”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见我的口风依然不改,小牛鼻子显得很是惊讶,他口中念念有词地绕着我转了好几圈,突然间开口说道,“把头低一下。”
“什么?”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让你低头就低头,我要好好检查一下。”
小牛鼻子毫不客气地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如果是之前那个臭道士的话,我估计已经当场跟他打起来了,但是现在……好吧,看在他们两兄弟是当初在老城时除了堂妹以外唯二肯陪我玩的人的份上,虽然不清楚他到底要搞些什么名堂,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照着他说的垂下了头去。
小牛鼻子轻轻地按住了我的脑袋,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从我的额上、头顶上按过。良久之后,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
虽然看不到小牛鼻子的表情,但光听他的语气,我也能猜得出来他此刻的脸色想必不会很好看。
小牛鼻子没有直接回答我,但是我听得到他在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似乎是在说什么“事态紧急”、“恕罪”之类的,不过却听得很不真切。还没等我再度开口,头上有好几处突然间一麻,接着一股酸痒之感便顺着脊椎向下涌动,瞬间传遍了全身。
那股难捱的感觉来得快却也去得快,短短两三秒之后,便仿佛幻觉般地消失了。回过神来的我立马抬起头来,对着小牛鼻子喊道:“你搞些什么名……”
话还没说完,我便看到了他手中四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细如牛毛,却足足有十来厘米长的金针,身体顿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小子刚才该不会是把手上这两根针插进我脑袋里了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当然不是。”听到小牛鼻子否认,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他接着说道,“插在你头上的那几根,我还没来得及拔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