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选举,有的人注重结果,有的人在乎过程,任东风属于后者。因此,他对选举后的升升换换有种“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的淡然,并不太在意,日子依然一如既往地过着。
这天早上,任东风照例早早去到办公室,还没到看完一张报纸的时间,有人敲门走了进来,任东风抬头一看欢喜不已,来人竟然是吴晓。
吴晓和任东风一样,毕业后回了江凌,然后分配到了沉香镇。说来也巧,沉香镇也隶属于南城区,只不过和葛覃镇相比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所以,虽同属一个区,平时两人却是各人忙各人的,来往并不太多,只是常用电话问候联系而已。
“老三,你现在是名人了,整个南城区都知道你的大名了。”见办公室里只有任东风一人,吴晓打趣他。
“名人,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人议论我什么?”任东风有些迷惑。
“你还装,你那竞职演说又是列宁又是孙子的,这几天哪儿都在议论你,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可惜你资历太浅,否则这次说不准就真杀他一匹黑马出来。”
“这事呀,我还以为我怎么了呢,我哪儿出得来,只是听别人把公推公选说得像艳名远播又喜欢蒙盖头的古美人,所以想揭开盖头看个究竟,结果一看,也就那么回事——那天的演讲答辩是什么情况我还真没怎么在意。”任东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就吹吧,你没在意演讲答辩,那你在意什么去了?”吴晓道。
“哈,猜我留意的是什么——那些来参选的人的表情,你不知道,一开始那些人看我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怎么给你形容呢——哦,对了,看过外国电影里古代贵族接见贫民时的样子吧,那是冷傲孤高满带不屑呀,演讲答辩结束时,尤其是分数出来后,他们的表情变得那叫一个快,一下子就成了惊诧担心还有些神经兮兮,看那些人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电影,那可比我自己被选出来过瘾多了。”说起选举时众人的表情变化,任东风依然喜不自禁。
“你这人跟那买椟还珠的人一样,不正常,怎么,看人家紧张你就得意了吧?”吴晓对任东风的认知大不赞同。
“用词不当啊,这怎么能叫不正常?这叫实在,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听说你这次表现也挺不错,说说你吧。”
“我和你一样,也是想来探探公推公选的门路,不过我可没你整得那么优秀,演讲的时候自己觉得还行,结果围都没入到,选举结束后,主席台的一个评委——估计是个什么领导,我也不认识,走过来安慰了我两句,说什么"年轻人,好好干,以后一定有机会",他不安慰我倒好,一安慰倒让我满肚子气,我凭什么就要慢慢去等以后的机会?——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知道吧,这次换届完了之后,区上要对全区的中层干部进行调整,我可听说了,你好像有门儿。”
“你哪儿打听的什么马路消息,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任东风有些惊讶。
“你呀,还像读书的时候一个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当哥的劝你一句,这世道,光是自身素质优秀还不行,你得懂得打点——知道什么叫打点吗?”
见任东风摇头,吴晓一副指点江山的表情,接着道:“打,打探消息;点,点通关节。”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我管它那些,我做好我自己的事,我相信是金子早晚都要发光。”任东风对吴晓的话颇为不屑。
“你呀,你就抖你的酸口袋兵法吧,我懒得跟你说,等你自己去发光,你就从猴年等到马月吧——还有件事,你可不许对任何人讲,这次我也可能有门儿,如果真成了,到时候我们可就离得近了。”吴晓神秘地说。
“你要调?调到哪儿?”
“你这人就这样,这不还没成吗,到时候再说,这事你可别张扬。”吴晓有些不耐烦,原本是心里有了秘密,自己憋得发慌,想找个人分享,可一旦说了出来,他又有些后悔。
任东风眼拙,没看出吴晓的后悔,但见他不愿深讲,也就没再追问,转脸打趣他:“对了,你今天怎么舍得过来了,该不是想我了吧。”
“想你,想你得很,你又不是美女——我今天到市里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你。”吴晓把“顺道”两个字说得重重的,想有意气气任东风,“我得走了,要不然回去办不了事了——刚才说的事别外传啊。”
“怎么这么啰嗦,就这一会儿,你说你嘱咐几次了,你别急,等会儿我就拿个大喇叭把这事到处吆喝去。”任东风一边回答,一边顺手把桌上的杂志卷成个喇叭状比划着。
三天后,区里召开全区干部大会,会上宣布了调整后的中层干部名单,任东风和吴晓皆榜上有名——任东风任葛覃镇党政办公室主任,吴晓调至迎仙乡任党政办公室主任。吴晓所讲全部应验,拿着任职文件,任东风并没有特别的兴奋感,相反,他却因为吴晓的话应验而生出了一种看不清方向的茫然。
回到办公室,周小美已在整理自己的东西了,这次调整,周小美被调到迎仙乡任妇联主席。虽然她是头一次拿到区上正式行文的任职文件,但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她是明升暗降,这会儿她一面狠劲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面心有不甘地抱怨。
其实自从任东风的演讲答辩一结束,周小美就料想到自己可能会有今天,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调离葛覃镇,她也知道她的位子并不是任东风刻意要去抢占的,然而被新来的后辈冷不丁地夺走了原本可能属于自己的位子,周小美实在觉得自尊心受挫。
见任东风走进办公室,周小美连“恭喜”之类的客套话都懒得应承一句,语带双关地说:“东风,哦,不对,现在是任主任了,我把这些旧东西整理了带走,免得放在这儿挡你的路。”
任东风语塞着难以回话,周小美见任东风没有回应,自忖语气可能太重,“双关”得太过明显,让人觉得自己小气,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拿了我私人的东西,公家的物品我可是一丝未动啊,哈哈。”她不补充这句话倒好,一补充反让人更加觉得那话像四月初的杏子,她那“哈哈”的一笑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墙上晒久了的糨糊干得可以起壳。感觉到自己说话的失态,周小美反而豁出去了,她立马把刚才遮遮掩掩作酸的自己武装成了刺猬,猜度任东风可能会怎样回应自己的话。
周小美这边正在转动脑筋,任东风那边却是未做贼也心虚,回话也是局促不安:“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周姐,我是你带出来的,我们之间怎么会有那些?”
原本把任东风当作假想敌,等着任东风前来攻击,自己好对他冷嘲热讽挖苦个够,谁知道仗还没打,任东风就主动举了白旗投了降,周小美竖了一身的刺一根没用上,心痒痒的,却又不好再说什么。